曹雪芹寫紅樓夢時背景?作者:馮雲霄《紅樓夢》第四十回中有這樣一段描寫,黛玉說自己最不喜歡李義山(李商隐)的詩:,今天小編就來說說關于曹雪芹寫紅樓夢時背景?下面更多詳細答案一起來看看吧!
作者:馮雲霄
《紅樓夢》第四十回中有這樣一段描寫,黛玉說自己最不喜歡李義山(李商隐)的詩:
寶玉道:“這些破荷葉可恨,怎麼還不叫人來拔去?”寶钗笑道:“今年這幾日,何曾饒了這園子閑了一閑,天天逛,那裡還有叫人來收拾的功夫呢?”黛玉道:“我最不喜歡李義山的詩,隻喜他這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偏你們又不留着殘荷了。”寶玉道:“果然好句,以後咱們别叫拔去了。”
很多人看了這一段,會認為黛玉真的不喜歡李商隐的詩,并據此推斷出曹雪芹不喜歡李商隐的詩。
但事實恰恰相反。
先來看黛玉。其實這是黛玉正話反說的一個例子,是曹雪芹塑造黛玉這一形象獨特的叙事策略。從“寶钗巧合認通靈”到“黛玉喚寶玉‘天魔星’”,從“共讀西廂意綿綿”到“寶钗羞籠紅麝串”,無一不體現着黛玉用正話反說表達自己内心情感的獨特個性,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
那麼,黛玉這裡說“最不喜歡李義山詩”的目的是什麼?我們該如何理解這段話?
這首先是黛玉别有情愫的一種表現。小說寫黛玉說完那句話,後面還有半句——“偏你們又不留着殘荷了”。大家注意這個“你們”,其實明明白白說出來要“不留殘荷”的,隻有寶玉一人而已,但黛玉沒有說“偏你又不留着殘荷了”,而是用“你們”;這裡的“你們”,應該包括當時在場并附和寶玉意思、說“那裡還有叫人來收拾的功夫”的寶钗。可見,黛玉不隻是生氣寶玉說要拔去殘荷,而是生氣寶钗和寶玉持同一立場,這是她吃醋的一種表現。黛玉是一個情商極高的人,即使是生氣,也讓别人無所察覺。
寶玉玲珑剔透的一個人,必然接收到了黛玉的信号,緊接着他說:“果然好句,以後咱們就别叫人拔去了”。這裡,他先用“果然好句”向黛玉傳達了他對黛玉審美趣味的認同,又特别用“咱們”一詞,向黛玉傳達了“隻有我和你才是心意相通命運相交的共同體”。前面黛玉的一句“你們”,後面寶玉的一句“咱們”,短短兩個人稱代詞,意味深長地刻畫出黛玉内心的醋意和寶玉濃濃的愛意。
其次,這也是黛玉性格使然的一種表達方式。縱觀《紅樓夢》,從寶玉“喝冷酒”寶钗相勸,到黛玉借雪雁送手爐“奚落”寶玉;從黛玉用“暖香”巧妙試探寶玉,到黛玉旁敲側擊譏諷寶钗對金首飾過分“留心”;從黛玉譏諷史湘雲的金麒麟“會說話”,到黛玉“刻薄”寶钗因寶玉挨打而流淚,這些都體現了黛玉語中帶刺、話裡有話的語言風格。語言反映性格,黛玉時而指桑說槐、時而尖酸刻薄,無一不體現了她在賈府安全感的缺失,以及她與寶玉交往中的任性,因而不時用使小性子、正話反說來試探對方,以獲得心理上的滿足與歡愉,這亦是她父母雙亡、寄人籬下的身世所緻。
最後,這還是小說情節發展的必然邏輯。衆所周知,小說情節的發展有其内在的邏輯關系,自黛玉進府以後,她和寶玉的感情經曆了一個由内含到外露、由隐蔽到公開的過程:自第八回“探寶钗黛玉半含酸”,到第十九回“意綿綿靜日玉生香”;從第二十三回“西廂記妙詞通戲語”,到第二十九回“癡情女情重愈斟情”;從第三十二回“訴肺腑心迷活寶玉”,到第三十四回“情中情因情感妹妹”,寶黛之間的情感已經到了互訴衷腸、無需藏掖的程度。至此,作者又通過李義山的一句詩句,不經意地點明黛玉故意把寶玉推向寶钗一邊(即所謂“你們”),而寶玉則急于表白自己和黛玉一體的心迹(即所謂“咱們”),巧妙引出了寶黛之間的愛情表白。
這麼看來,黛玉所言“我最不喜歡李義山的詩,隻喜這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偏你們又不留着殘荷了”,其實是借此遷怒于寶玉和寶钗,而并非是她對李義山詩喜歡與否的真實評價。翻開《紅樓夢》,黛玉所詠之詩常和李義山詩有異曲同工之妙,這說明黛玉不僅讀過李義山的詩,而且喜歡李義山的詩,甚至可能是最喜歡的。
我們且看《紅樓夢》第二十二回:
賈政再往下看,是黛玉的,道:“朝罷誰攜兩袖煙?琴邊衾裡兩無緣。曉籌不用雞人報,五夜無煩侍女添。焦首朝朝還暮暮,煎心日日複年年。光陰荏苒須當惜,風雨陰晴任變遷。”
其中,黛玉所制燈謎中“曉籌不用雞人報”一句,化用了李義山《馬嵬<其二>》颔聯:“空聞虎旅傳宵柝,無複雞人報曉籌”。
又第五十回“蘆雪庵争聯即景詩”,寫衆人詠雪聯句,其中黛玉聯道:
“剪剪舞随腰,苦茗成新賞”。
這又是化用李義山《歌舞》詩:“遏雲歌響清,回雪舞腰輕。隻要君流眄,君傾國自傾”。
此外,又第七十六回“凹晶館聯詩悲寂寞”,其中寫黛玉、湘雲詠雪句:
“蠟燭輝瓊宴,觥籌亂绮園。分曹尊一令,射覆聽三宣”。
這兩聯化用李義山《無題·昨夜星辰昨夜風》頸聯:“隔座送鈎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借以表達宴會的熱鬧氣氛。
又第二十五回,寫黛玉一日“飯後,看了二三篇書,自覺無味,便同紫鵑雪雁做了一回針線,更覺得煩悶,便倚着房門出了一回神”。脂硯于此有批語雲:
“所謂閑倚繡房吹柳絮是也。”
這裡脂硯所引詩句,亦出自李義山詩《訪人不遇留别館》:“閑倚繡簾吹柳絮,日高深院斷無人”。
黛玉是曹雪芹創作《紅樓夢》中最鐘愛的人物,亦是大觀園裡藝術鑒賞力和詩歌造詣最深的,她的喜好一定程度上也反映着曹雪芹的愛憎。我們不妨再來看看曹雪芹化用李商隐詩句的例證——
《紅樓夢》第十五回,寫北靜王路遇寶玉,見他語言清朗,談吐有緻,即向賈政笑道:
“令郎真乃龍駒鳳雛,非小王在世翁前唐突,将來‘雛鳳清于老鳳聲’,未可量也”。
“雛鳳清于老鳳聲”出自李商隐《韓冬郎既席為詩相送因成二絕》中詩句:“桐花萬裡丹山路,雛鳳清于老鳳聲”。此句詩意在表明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脂硯齋于此批曰:
“妙極。開口便是西昆體,寶玉聞之,甯不刮目哉?”
西昆體是宋代以師法李商隐為代表的晚唐詩風的詩歌流派,脂硯齋不愧為雪芹知音,一語點破他對李義山詩的喜愛。
又第三十七回寫湘雲詠白海棠詩:
“神仙昨日降都門,種的藍田玉一盆。自是霜娥偏愛冷,非關倩女欲離魂。秋陰捧出何方雪?雨漬添來隔宿痕。卻喜詩人吟不倦,肯令寂寞度朝昏?”
“種的藍田玉一盆”與李義山《錦瑟》中“藍田日暖玉生煙”中都用了藍田玉的典故;此外,颔聯“自是霜娥偏愛冷,非關倩女欲離魂”,化用李義山七絕《霜月》“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裡鬥婵娟”。曹雪芹在湘雲詩裡用“霜娥”來代替“青女、素娥”兩個女神,意境清幽空靈,冷豔絕俗。
又第六十二回寫香菱學詩,曾講起:
“前日我讀岑嘉州五言律,現有一句說‘此鄉多寶玉’,後來又讀李義山七言絕句,又有一‘寶钗無日不生塵’。我還笑說,他兩個名字原來在唐詩上呢”。
“寶钗無日不生塵”取自李義山詩《殘花》:“殘花啼露莫留春,尖發誰非怨别人。若但掩關勞獨夢,寶钗何日不生塵”。這也是解讀《紅樓夢》中人物命名的一條重要線索。按照這個線索,香菱前後的兩個名字香菱和秋菱,也是從李商隐詩中化出:其中香菱出自《河内詩二首》“陂路綠菱香滿滿”,秋菱出自《景陽宮雙井桐》“秋港菱花幹”。
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化用李商隐詩句如此之多,可見他是喜歡李義山詩的;因為作者喜歡,所以他筆下傾注了最多情感的黛玉也是喜歡的,隻是作者從黛玉的身份性格和特定情感出發,給她設計了正話反說的叙事策略。這就是黛玉說“我最不喜歡李義山的詩”所蘊涵的背後的意義。從詩歌的角度來說,整部《紅樓夢》,其實都是曹雪芹對李商隐的應和。(馮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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