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裡，田小娥的死，最讓人意難平。

當鹿三從後腰抽出梭镖鋼刃，扯下裹纏的爛布，對準小娥後心刺去，鮮血湧了出來。

小娥猛然回頭，書案首撐着身體，驚異而又凄婉地叫了一聲：“啊，大（爸）呀”。

鹿三撥出梭镖，封堵着的血立即咕嘟嘟地響着，從前胸後心湧出來，窯洞裡再也聽不到一絲聲息了。

就這樣，懷着身孕的田小娥，死在公公鹿三手上。

寫到這裡時，陳忠實隻感覺“眼睛都黑了”，半天才恢複過來，随手就在一張紙上寫下：

“生的痛苦，活的痛苦，死的痛苦。”

在田小娥的一生裡，她一直在男人身上尋找依靠，從郭舉人到白孝文經曆了4個男人，郭舉人将她趕了出去，黑娃做了土匪有家不能回，鹿子霖隻是利用她，白孝文棄她而去。

最終，田小娥慘死，整個村的人沒有誰為她說一句好話，她的屍體腐爛發出臭味，大家還罵她連死了都在害人。

人這一生，除了自己，誰都不可靠。

給郭舉人做姨太太的時候，田小娥才十幾歲。

郭家是大戶，擁有的土地比黑娃從小生活的白鹿村還多，騾馬都有十幾頭。子孫還都在外面做事，有的當官，有的當兵，有的做生意，就是沒有一個願意留在家裡種地的。

郭舉人自己呢？是前清的武舉，會些拳腳功夫，也能舞槍弄棒，盡管已經年過花甲，仍舊喜歡在夕陽下騎高頭大馬，馳騁在鄉村的官道上。

小娥就是給這位年過花甲的老人做妾的，可是郭家不要她生娃，而是專門要她給郭舉人“泡棗”。

“每天晚上給女人那地方塞進去三個幹棗，浸泡一整夜，第二天早上掏出來洗幹淨，送給郭舉人空腹吃下。”

除此之外，小娥如同下人，要伺候郭舉人和他的原配妻子，要給所有人做飯，還要給郭舉人夫妻端屎倒尿。

總之，小娥覺得自己過的日子“連狗都不如”。

黑娃來了之後，小娥勾引黑娃，她裝腳痛接近黑娃，一個從未經曆過女人的淳樸男子，哪裡經得住這等引誘，黑娃果然上鈎了。

一開始，黑娃覺得這樣對不起自己的東家郭舉人，奈何情不自禁，小娥也喜歡上黑娃，想跟他一起離開。

“姐在這屋裡連隻狗都不如，我看咱兩偷空跑了，跑到遠遠的地方，哪怕讨吃的要喝的我都不嫌，隻要你日夜跟我在一搭”

她不怕苦，不怕累，不怕窮，隻要能跟黑娃在一起就行。

可是她還沒跑，和黑娃的事兒就被郭舉人發現了，郭舉人明面上裝作大度放黑娃離開，暗地裡卻叫兩個侄兒将黑娃往死裡整。

田小娥名聲臭了，成了十裡八鄉的笑話，還被送回家去了，連同田家，也成了笑話，巴不得讓她離開，可是這樣一個女人，十裡八街認識的人，誰敢要？

田家甚至什麼也不要，隻要有人願意娶田小娥，就讓人帶走。

死裡逃生的黑娃帶着田小娥，回了白鹿村。

一個人，如果命運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裡，那她随時都可能被抛棄，被玩弄，命運這玩意，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慈悲。

當然，命運也不會特意針對誰，他隻是對世間的一切冷眼旁觀。

田小娥以為，來到距家鄉如此遙遠的白鹿原，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去，就可以平靜地生活。

可是來了之後才發現，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她的事情被知道了，白鹿原容不下她，黑娃的父親直接不認可她這個兒媳婦，覺得讨她進門是恥辱，還連累他在父老鄉親面前擡不起頭。

白鹿原的族長白嘉軒勸黑娃離開田小娥，黑娃娶媳婦的錢，他全出了。

她進不了祠堂，拜不了祖宗，有家進不了，跟着黑娃來到村東口的一個廢棄的破窯洞裡，小娥動手收拾完，兩人就算有了一個家。

小娥操持起家務，黑娃到處攬工賺錢，日子雖然窮，但是總算兩人在一起。

“再瞎再爛總算是咱自個的家了！”

“我不嫌瞎也不嫌爛，隻要有你，我吃糠咽菜都情願。”

可是沒多久，黑娃就鬧革命去了，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朝不保夕，後來黑娃逃命去了，留下田小娥在白鹿村，無依無靠。

黑娃跑了，小娥大哭，“你好狠心啊，你跑了躲了，叫他們拿我出氣。”

抓不到黑娃，人家就抓田小娥，她被狠狠地羞辱。

她隻是想找到一個依靠，和黑娃在一起，她将黑娃當做依靠。

在那個時代，新舊交替，女人還在裹小腳，是真正的弱勢群體，尤其是農村的女人。

在那種環境中成長出來的田小娥，除了依靠男人，她找不到出路。

可是人心這種東西，太善變了。

依靠的人會改變，喜歡的事兒會變，一個人除了自己之外，什麼也不能保證不會變。

靠山山會倒，靠水水會幹，何況是依靠别人呢。

黑娃離開後，留下田小娥在白鹿原擔驚受怕。

為了救黑娃，她中了鹿子霖的奸計，跟鹿子霖上了床，“破爛貨”的名頭更加坐實了，村裡的人都想欺負她，族長白嘉軒用族規懲罰她，把她打了半死。

白鹿原上，人人都瞧不起她，都在罵她，她成了白鹿原的笑話，女人罵她，男人卻盯着她看，半夜想爬上她的床。

外面傳來黑娃戰死的消息，小娥的心似乎死了，她成了鹿子霖的女人。

她想依靠鹿子霖，可是鹿子霖呢？隻是在利用她，鹿子霖讓她勾引白嘉軒的兒子白孝文，目的是想讓白家顔面盡失。

白孝文上鈎了。

被白嘉軒知道後，白孝文挨了族規處置，差點被打死，可是田小娥又覺得對白孝文這個書生過于殘忍了，她心裡說：“這是真正的害了一回人了。”

那天晚上鹿子霖來了，對小娥說你想咋樣就咋樣。

結果小娥把尿尿倒在鹿子霖臉上，鹿子霖跳起來就給小娥一巴掌：“婊子，給你個笑臉你就忘了自己姓什麼了算老幾了？給你根麥草你就當拐棍了？我跟你不在一杆秤杆兒上排着。”

鹿子霖是靠不住了，可被族規處置後的白孝文，越發肆無忌憚地和田小娥來往。

白嘉軒氣得要死，将白孝文趕出了白家，不認這個兒子。

白孝文和田小娥，兩人确實過了一段安穩的日子，可是一場饑荒來了，村裡糧食都吃完了，小娥采野菜，白孝文賣了分家分到的地，賣了分家分到的房子，可還是經不住坐吃山空。

兩人什麼吃的也沒有，白孝文出去讨飯，可是讨到飯，自己吃了個飽，小娥在家等着，饑腸辘辘，餓得半死。

此時的小娥，還懷了身孕。

直到被鹿三一梭镖捅死，白孝文都沒有給她帶回來一點吃的。

她原本想和黑娃平平靜靜地生活，可是生活開了玩笑，黑娃離開了她。

她依靠鹿子霖，也隻是為了生活，可是鹿子霖隻是利用她。

她和白孝文生活在一起，生活再一次捉弄了她，白孝文出去讨生活，她沒被餓死卻被公公鹿三捅死了。

田小娥有什麼錯嗎？沒有，說到底她隻是一個無法掌控自己命運的女人，隻能将自己的命運寄托在别人的身上，這是那個時代的很多人的悲哀。

可事實告訴我們，人生這條路，除了自己，誰都靠不住。

這也是命運給人的警告。

作家史鐵生說：就命運而言，休論公道。

确實，命運沒有所謂公平，苦的人苦得要命，好的人又好得要命，命運不會因為你苦，就對你稍加憐憫，相反，在你快要扛不住的時候，它可能還會給你來一棒子。

對田小娥而言，這就是她的命運，她雖然出生在一個書香門第，卻被嫁給别人做妾，生活在水深火熱裡，這樣的命運，她逃不開。

後來她想離開，于是借了黑娃的勢，可是她也沒法掌控什麼，就像大江大河裡的一粒沙子，隻能随波逐流，命運将她擺放在哪裡，她就在哪裡。

田小娥的命運，實際上也是那個時代絕大多數女人的命運——無法掌控，隻能接受被安排的命運。

同樣是在《白鹿原》裡，冷先生的女兒冷秋月，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嫁給了鹿兆鵬，兩人根本無所謂感情，最後冷秋月上吊了。

和冷秋月比起來，田小娥在反抗她的命運，隻不過由于時代的局限，她的反抗就是從一個男人到另一個男人，她還無法真正依靠自己活着，所以這反抗，顯得無力而可笑。

然而，反抗畢竟是反抗，比無動于衷地接受命運更好。

當然，反抗也是一種命運，然而命運這個狗東西，你強它就弱，你要是認命了，它就真的主宰了你的一生。

命運是什麼？

命運就是它給你什麼，你無論如何也拒絕不了，它要拿走什麼，你無論如何也挽留不了，無論是人還是事兒，該來到你身邊的，一樣都少不了，該離你而去的，也一樣都留不下。

可命運從來不會拒絕一個人做什麼，你要掙錢，它不會管你，你要自由，它也不會阻止你。

但它會告訴你，無論你想要什麼，都需要付出代價。

當然，你可以依靠别人來獲得這些東西，但是你也要接受被别人抛棄的奉獻，因為别人也長了雙手雙腳，還長了一顆腦袋，他們能決定自己做什麼，想留在你身邊的時候，自然是百般溫柔，不想留在你身邊了，什麼理由都不需要，說走就走。

人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什麼也沒有，依靠父母生活，可是一旦長大了，就得依靠自己，當然，每個人都希望有一個胸膛可以依靠，都希望有人能為自己遮風擋雨，或者安慰疲憊的内心。

但是我們要知道，一個人不能總是靠别人生活，隻有自己的雙手創造的生活，才是真正屬于自己的。

《周易》說：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厚德載物。

強者和命運搏鬥，在搏鬥中得到快樂，弱者對命運屈服，在屈服中不斷哀怨。

于是，有些人和命運且鬥且樂，不斷把命運變成自己喜歡的樣子，有些人在命運裡越陷越深，最後連争鬥的勇氣都沒有。

幾千年來，由于時代和文化的限制，很多人都無法真正去生活，轉而依靠一種觀念、依靠某個人、依靠某種物質來活着。

就像田小娥，由于時代文化的限制，她不得不依靠男人，可是最終的結果，她所依靠的人，不是陰差陽錯地離她而去，就是蓄謀已久的利用她，要麼就沒把她放在心上。

當然，并不是說不要依靠别人，依靠别人，也成為别人的依靠，那是愛情和親情的本源，隻是在依靠的時候，要始終明白，人生，隻能自己對自己負責，真正能為自己負責的人，隻有自己。

明白的人往往知道，這世間99%的事情，對自己而言毫無用處，而那1%真正能讓自己活得美好的東西，打開的要是始終在自己的手裡。

所以，與其将99%的時間都放在外在的人和事情上，不如将99%的時間用來關注自己和自己在意的人，然後用1%的時間去應付那些避無可避的關系。

人這一生，想讓他人為自己負責，那就要做好随時被抛棄的準備，而能自己為自己負責的人，不會在“被抛棄”後凄凄慘慘。

将命運放在他人的手上，就像賭博，運氣再好，也總有輸掉的可能。

将命運握在自己的手上，我們才真正成了自己的主人。

文|不有趣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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