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何香奕(實習)
編輯 | 劉海川
許東和“小龍”在重慶一家夜總會共事了近一年半。在他的印象裡,“小龍”沉默寡言,有6塊腹肌,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頗受客人歡迎。
直到“北大學生弑母案”嫌疑人吳謝宇被捕後,許東才明白,“小龍”——吳謝宇這些年的沉默,背後是怎樣的深淵。
許東和同事們對此也并不驚訝。“在這個行業,每個人都深不可測,每個人背後都有故事。”
“小龍”藏身地之一的九街,位于重慶江北區核心商業區觀音橋步行街的端頭。
這條不足500米的街道通常會在夜裡迎來新的一天。晚上9點,酒吧、KTV、夜店、酒店的燈牌依次打開,男男女女,來來往往——夜場生活的繁華也衍生了男模這個特殊的夜場職業。
2019年4月20日淩晨4點,男模“小龍”沒有出現在夜場,而是來到到重慶江北國際機場T2航站樓送朋友。在這個空曠的機場大廳裡,他被監控設備抓拍4次,每次與其被通緝的頭像相似度對比都大于、等于98%。從在機場露面到民警對他進行盤查、抓捕,不過十來分鐘。
3年前的2016年3月3日,福州警方發布了一則懸賞通告:警方發現教師謝天琴死在福州一所中學教職工宿舍内,兇手作案後,封死了教職工宿舍裡的這間房門,将屍體放在床上,用塑料布層層包裹,并在縫隙中放入活性炭吸臭。此外,他還在房間内安裝了監控,并且連接了電腦。
案發後,吳謝宇以其母的名義貸款一百多萬元。他被認為有重大作案嫌疑。此時,吳謝宇22歲,在北京大學經濟學院學習。
他最後一次露面是在2016年2月,河南一ATM機拍下了他取款的身影。此後,警方在全國範圍内發布了通緝令。他開始了3年多的隐匿逃亡歲月。
2018年年初,許東與化名為“小龍”的吳謝宇相識,共事于同一家夜場。
“在重慶的夜場裡,男模一般都不出台。”熟悉夜場文化的重慶當地人士告訴界面新聞,男模主要分為兩類,一類是負責跳舞,一類是負責陪酒。前者對身材要求很高,必須要有肌肉,定時定點在DJ台上跳舞;後者則對長相、身材并無太多要求,身高達到1米75以上。男模的價位都在400-600元之間。
“但這些男模并不是酒吧的工作人員。”許東說,男模們隸屬于不同的公司。而“小龍”所在的夜總會,就是屬于重慶很出名的老牌男模場之一。
這家夜總會裡,有上百個“男模”和“佳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昵稱,互相不問真名。在許東的印象裡,“小龍”性格溫柔、待人随和,但有些沉默,“他在場子裡很低調,也就和幾個熟點的講話,講話也細聲細氣”。
下班後,“小龍”還會和熟識的同事約着吃夜宵或是唱歌,“能喝兩箱啤酒”。許東說,他們出去玩的時候,自己也會花錢去請“佳麗”,“佳麗也是400元”。
這段共事的日子裡,兩個人聊得最多的是王者榮耀、LOL(網絡遊戲名稱),或者是夜場裡的八卦,很少涉及其他話題。
“他很會來事,知道見什麼人該說什麼話。”許東回憶,1年多前,“小龍”剛來時,公司要求男模在接觸客人之初不能抽煙,“小龍”破了規矩,被督察罵了一頓。之後,“小龍”每天都會買來煙,主動和督察套近乎,兩個人也就熟絡起來,“督察就再也沒管過他。”
有錢,是許東對于“小龍”的另一個印象。“他剛來就穿着都是阿瑪尼,一套下來都是1萬多塊”,許東說,“小龍”一周7天裡5天輪換着穿不同的名牌衣服。“大家剛來場子的時候,沒有熟客,也沒有資源,基本都很窮。他不一樣。”
“小龍”不僅衣着奢侈,出手也很大方。同事們出去唱歌、吃飯,大部分時候都是他請客。有一次同事找他借一萬塊錢,“小龍”二話不說就給别人打了錢。
沒有人知道他的錢是從哪裡來的。另一個細節或也能佐證“小龍”出手闊綽。據新京報此前報道,有警方消息人士透露,在2015年7月11日(涉嫌弑母)之後,警方曾查到吳謝宇多次購買和嫖娼的記錄,購買大概花費了吳謝宇幾十萬元。
“别看他通緝照這麼醜,真人真的可以。”許東說,“小龍”化妝打扮之後,長相在男模場裡屬于中上,戴着眼鏡、穿着緊身衣,有六塊腹肌,看着斯斯文文,“每天晚上都有人客人點他。”
在夜總會裡,“小龍”不僅和同事之間關系很好,也屬于客人最愛點的男模之一,每個月收入基本都過萬元。“這還隻是明面上的。”
男模們的工資來源于客人的訂台以及房間消費的提成。但更重要的收入,則是客人的小費。每天的淩晨1點半,男模場裡會有一場“花場”,精心打扮的他們在T台上走秀,一般男模會給客人溝通,客人就會提前告知“少爺”挂花,最低520元一個花環。在男模走秀的時候,少爺就會把花環挂在男模身上,旁白的DJ就會宣布男模收到的花環價格。
“他很會哄客人開心,” 許東說,“小龍”每個晚上基本都能收到數千元的花環。
當然,也會有一些細節讓許東對這個同事心生疑窦:他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許東說,有時候場子裡會有外國人來到夜總會,都是“小龍”出面,和客人交流起來毫無障礙。“這并不多見。”
但“小龍”從未對此有過解釋。他也從未說過自己從哪兒來,曾經做過什麼。同事們也從來沒有問。不問出處、不問真名是這個行業的“禮節”。
界面新聞走訪了吳謝宇曾工作過的一家夜店,該夜店已經開業兩年多,在重慶當地甚為出名。晚上8點營業之後,夜店門口的地面停車場上轎車停得滿滿當當,客人需提前訂台才能進入,人均消費在300元以上。
夜場通常會在午夜12點最具生命力。偌大的燈屏随着DJ播放的音樂變換着燈光,舞池中央的人群跟着節拍搖晃、抖動着身體。卡座上也坐滿了人,陰暗中的人們不停地端杯交盞——“小龍”也曾經是他們中的一員。
在網上流傳的疑似“小龍”陪酒視頻裡,他正是坐在這家夜店的卡座上,主動給身邊的朋友倒酒。視頻裡,他頭發往後梳着,面露淺笑,穿着淺藍色的緊身上衣,能看出兩塊明顯的胸肌。
“小龍”的一名前同事陳龍說,與通緝令上的照片相比,他所熟悉的這個人,皮膚更加白皙,頭發更長一點,有六塊腹肌和厚實的胸肌,喜歡穿緊身衣,“壯得跟石頭似的。”
“他看起來就是個普通人,就是聊天的時候很喜歡扯曆史地理。”一名曾經與“小龍”有過接觸的客人告訴界面新聞。
在“小龍”的微信朋友圈裡,他也主要分享和政治、曆史、文化等方面相關的文章,而且轉載時都附帶自己的評論。在他分享一篇“電影中的商業、藝術與政治”的文章時,他說:“商業性和藝術性兩種不同屬性的鬥争決定”。
“小龍”在被抓前的兩天,曾陸續以去外地的借口找身邊的朋友借過錢,少則幾千元,多則上萬元。許東如今想起來,猜測着他當時或許是感覺到異常,正在謀劃着下一場逃亡。
目前尚有疑問的是,“小龍”的一名前同事曾向媒體透露,除了夜場的工作外,他也在培訓機構兼職做老師。但一名接近案情的知情人士向界面新聞透露,吳謝宇在審訊中并未有此交代。
界面新聞走訪了重慶多家培訓機構,尚未找到“小龍”所任職的機構。
“小龍”被抓後,許東和同事們并沒有太驚訝,每每談及,隻是歎一口氣,并不多加議論。許東說,選擇在夜場裡上班的人,每個人都深不可測,每個人背後都有故事。
界面新聞輾轉找到“小龍”租住的小區:位于重慶市江北區北濱路上的某著名高檔小區。租房信息顯示,該小區戶型分為一居、兩居和三居室,房租在每個月2400元-3500元,位列北濱路闆塊小區第二最高房租價。這個小區距離他工作的夜總會僅4公裡。
小區的南面修建了一個觀景長廊,能直接看到嘉陵江和對岸林立的高樓。4月,重慶剛下了幾場雨,氣溫也降低了,天色漸晚,頗有涼意。
小區居民們大多都對于他也并沒什麼印象。小區裡的環衛工告訴界面新聞,他在長廊上的确見過好幾次吳謝宇。
“他在那邊散步,都是天比較黑的時候。他走得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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