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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人變得特别強大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7-28 20:27:10

Dzolan

當一個人變得特别強大(一個普通人很難憑想象的姿态開始生活)1

韓國作家金愛爛

1980年出生的韓國作家金愛爛至今出版了五部小說,其中四部是短篇集,一部是長篇。她的寫作生涯的起點在2003年,那時她23歲,大三,在韓國藝術綜合大學讀戲劇專業,她寫了短篇《不敲門的家》,講述五個互不相識的女孩在合租房裡發生的事,拿到了首屆大山文學獎小說獎。

當一個人變得特别強大(一個普通人很難憑想象的姿态開始生活)2

此後的十年,她出版了短篇集《老爸,快跑》(2005)和《噙滿口水》(2007),先後拿到韓國日報文學獎、萬海文學獎等多個文學獎項。2013年,她憑借第三部短篇集《你的夏天還好嗎》獲得李箱文學獎,成為這一獎項迄今為止最年輕的得主。這十年間,她離開校園,進入職場,在三十歲組建家庭,成為備受韓國青年群體關注的作家。她最新的短篇集是2017年出版的《外面是夏天》。

當一個人變得特别強大(一個普通人很難憑想象的姿态開始生活)3

十年也是金愛爛筆下的人物們時常用來梳理自己過往人生的時間刻度。短篇《三十歲》裡,主人公在寫給姐姐的信裡說:“過去的十年裡,我搬了六次家,做過十幾份工作,交過兩三個男朋友。僅此而已,真的隻有這些。”短篇《立冬》裡,丈夫談到與妻子的生活:“妻子三次參加九級公務員考試,三次落榜,結果沒能成為公務員,卻到鹭梁津公務員考試輔導機構做了文員。婚後先是治療不孕症,接着經曆兩次流産,終于生下榮宇,搬家五次之後終于買上了房子。這些都是在過去的十年裡手忙腳亂地完成的。”

人生經曆的重要事件被安放在“十年”這個時間刻度裡,逐漸産生了變化,它似乎削減了自身的重量,能夠依靠時間的作用以不再沉重的方式被提及。那麼,所有被削減的重量去了哪裡?總歸應該安放在哪裡的吧。這是金愛爛小說的秘密。這個秘密并非由她創造,而來自寫作者在日常生活中的經曆與觀察。

寫出《不敲門的家》時,金愛爛已經明白小說的世界裡存在另一種時間。于是,一個女孩蝸居在合租房裡感受到的無形的孤獨得以在小說的時間裡賦形,走廊末端的房間裡傳來的哭聲,共用的洗手間裡的酒味和嘔吐物,午夜出現在每個房間門口的拖鞋和收納筐上“請勿動我衣服”的便簽,小說中的這些事物各自分擔了孤獨的重量。

《不敲門的家》後來收錄在《老爸,快跑》裡,它是金愛爛對學生時代生活經驗的一次再塑。與短篇集同名的這篇回到童年時代,叙述者以少女的口吻,講述自己從出生起便與開出租車的媽媽一起生活,從未見過爸爸。在媽媽的記憶中,爸爸似乎總是一個在要緊關頭消失的人。叙事者開始想象爸爸在世界各地奔跑:“爸爸穿着粉紅色夜光短褲,他有一雙毛茸茸的小細腿。爸爸筆直地挺着腰闆、擡腿舉膝奔跑的身影,如同一個墨守成規的死腦筋官員的臉,讓人感到頗為滑稽。我想象中的爸爸十幾年如一日不停地在奔跑,他的表情和姿勢也是一成不變。”

隻要想象中的爸爸一直在奔跑,他就有了理由不回到自己和媽媽身邊。往事與成長中缺失的部分被叙述者用童真般的幻想裝點,叙事者用這樣的方式寬慰自己,直到某天收到一封來自國外的信。信上說爸爸在異國成家生子,收到這封信時,爸爸已在車禍中去世。當媽媽追問英文寫成的信件裡是否說了别的,叙述者撒了謊,除了死訊,她隻告訴媽媽:“爸爸他說……感到非常對不起。他愧疚了一輩子。信上說。”

該怎樣理解叙述者的謊話?一個長久以來用想象寬慰自己的少女在“爸爸沒有奔跑,爸爸抛棄我們與别人一起生活”的事實面前,選擇獨自承受。那些由粉紅色夜光短褲、穿過福岡并跑向格林威治天文台的身影組成的幻想在這個時刻褪去了原本的浪漫與童真,失去裝點的意義,化為一個人想要自己與身邊人維持現有生活的樸素需求。

消失的爸爸在金愛爛小說裡時常被提到。短篇《愛的問候》裡,主人公将在世界各地露面的尼斯湖水怪看作是消失的爸爸在悄悄地問候自己,起因是爸爸曾在公園裡将一本《世界未解之謎大全》留給他,之後消失數年。

當一個人變得特别強大(一個普通人很難憑想象的姿态開始生活)4

有時,爸爸以另一種方式消失,他存在于家庭生活中,卻在本應承擔身為丈夫與父親的家庭責任時缺席。收錄在短篇集《噙滿口水》裡的第一篇《多雅生活》講述媽媽開餃子館養活一家人,爸爸負責店裡的外賣,在最忙的時候鑽進賭局或者停在街邊的娃娃機前。因為爸爸替朋友擔保貸款,餃子店破産。生活陷入困境,主人公即将去首爾讀大學,媽媽變賣家産時執意要留下鋼琴,将它搬進主人公租住的地下室。

留下鋼琴是媽媽想守住的生活的最後底線,鋼琴卻成為主人公狹小世界裡的累贅。它占去地下室的一大部分空間,房東又規定不能彈奏,在暴雨灌進地下室時隻能看着它被侵蝕。小說中有一處細節,鋼琴被擡進地下室那天,主人公看到,“鋼琴的藤蔓花紋仿佛壞掉的彈簧一般晃蕩”。她恍然大悟,“一直以來都以為的那個花紋浮雕,其實隻不過是用膠漆黏上去的”。媽媽想守住的底線也好,尊嚴也好,在異地的地下室裡脫去外表,露出被掩飾的那份不堪。

與時常消失的羸弱的父親相比,金愛爛小說裡的母親總是強硬的,她們大聲呼喊,幹淨利落地幹活,用憐愛中夾雜粗暴的方式對待家人,她們的表情和舉止似乎總在宣明,沒有什麼能擊倒她們,她們會帶着孩子摸爬滾打地活下去。短篇《刀印》裡,媽媽是“握刀的女人”,“媽媽的刀尖上蘊含着一種漠然,那是一輩子料理家人飲食的人所特有的漠然”。憑借一把用了二十五年的刀,一家面館,媽媽養活三個女兒和在外惹事的爸爸。叙述者寫:“吃媽媽做的食物,我還一同吞咽了食材上的刀印。在我漆暗的體内,着實印上了無數的刀印。它們流淌在我的血管裡,挑起我的神經。”

被媽媽滋養的血肉不斷長成,一同埋下了刀印般堅硬且難以消化的情感。它被随身攜帶,持續數年,勾連媽媽的身體和精神,無論現實的時間還是小說的時間都對此束手無策。在媽媽的葬禮上,叙述者感受到刀印在體内引起的鈍痛,她走進媽媽的廚房,把那把刀切好的蘋果片吞下。即便鈍痛,她依舊割舍不掉這種隻來自媽媽的情感。

金愛爛小說裡的童年和少年時代與自身的經曆類似,她的媽媽的确開過一家叫“好味”的飯館,《多雅生活》裡的鋼琴真實存在。那些在1997年經曆亞洲金融危機,1999年前往首爾求學的少男少女與金愛爛的人生軌迹重合。離開大學後,金愛爛在補習學院做過講師,她開始寫下關于職場青年人的故事。

短篇《噙滿口水》講述在補習學院當講師的學姐與她收留的學妹之間發生的事。原本隻是上門借宿一晚的學妹因為與學姐相談甚歡被留下來,獨居生活發生了改變,從勤快又熱情的學妹身上,學姐感到慰藉,“飯桌前多了一個人,讓自己感覺成了一個正常的人”。幾個月後,學姐對學妹漸漸不滿,内心挑剔學妹的生活習慣,反感學妹跟自己越來越像的言談舉止。某晚回家,學姐委婉地告知學妹在月末搬出,結束這段關系。

青年人似乎總是在矛盾的兩極徘徊,既沒有獨自生活下去的勇氣,又缺少與他人建立長久關系的能力,與自身的孤獨進行着馬拉松式的漫長較勁。小說裡的學姐需要時,允許學妹走進自己的生活,感到厭倦——尤其是從學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後,便急于擺脫。

金愛爛對這段關系的讨論并未止步于此。學妹借宿的當晚,向學姐講自己曾在圖書館被媽媽抛棄,此後過上居無定所的生活。第二天,學姐注意到學妹随身攜帶的旅行包,“學妹在身旁放着自己的旅行包,恰如可寄到任何地方的包裹一般端坐在中央”。聯想在金愛爛的小說裡那些以第一人稱現身,被家人抛棄的少年們,學姐收留學妹的舉動,似乎是由長大成人的“自己”在向過去的“自己”招手緻意。

但這個嘗試失敗了。學姐在遊戲中與孤獨互相追逐,學妹也在與那份漂泊的安全感追逐,當她決定留下時,她是抱着随時可以離開的念頭留下來的。告知學妹月末搬出後,學姐從浴室出來,發現“時刻都在衣挂下面的學妹的旅行包不見了。學妹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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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金愛爛32歲,第三部短篇集《你的夏天還好嗎》出版。它延續以往小說養成的平靜的叙述口吻和生活化的描寫,主角從學生、職場青年和少年視角下的家庭擴充到年輕夫婦。徒增的社會壓力讓家庭結構發生了轉變,那種像媽媽一樣,由家庭成員獨自養家的狀況不再适用,房子成為主要話題,夫婦雙方需要共同的努力才能從租房過渡到買房,進而生子育兒。這便是上文提到的短篇《立冬》裡的那幕。

短篇《蟲子》是《你的夏天還好嗎》中的一篇。一對夫婦剛剛租下山丘上的一間公寓房,一個月後,得知這裡被劃為拆遷區。在山丘不遠處的懸崖下,建成三十年以上的A區住宅正在拆遷,同時,在家待産的妻子發現越來越多的蟲子正在入侵這間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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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寄生蟲》劇照

這個短篇讓人想起奉俊昊的電影《寄生蟲》,将空間和蟲子當作生存狀态的隐喻。懸崖上下不同的住宅區似乎代表成長于不同時代的階層,在過去和現在都曾抱着對新生活的向往定居下來,最後都逃不掉居所被拆遷的結局。當妻子因為尋找戒指,深夜進入A區,那裡“猶如吞噬世間萬物的深淵,張着黑色的大嘴”,妻子在一棵大樹的樹根下,看到“大量的蟲子成群結隊地移動。長長的蟲子隊列分成幾排,像難民似的擁向城市——城市”。

那些從樹根鑽出的蟲子便是無數次出現在公寓房裡的蟲子。現代化的腳步不曾停下,資源持續向城市靠攏,由此引發的人口流動讓原本在城市中占據一席之地的人感到恐慌。這大概是令妻子感到擔憂的。公寓房會不會被蟲群占領?等到公寓房被拆掉,自己是否要加入它們,向更高的地方遷徙?

短篇《水中的歌利亞》流露出對失去住所更強烈的恐懼。雨季,叙述者和媽媽住在二十多年前搬進的公寓,在房貸還清時被告知公寓要拆遷。爸爸前不久死去,叙述者和媽媽成為斷水斷電的公寓裡僅剩的兩人。

持續的大雨抹去了時間,白天與黑夜不再能辨别,被雨水包圍的母女是世界的棄民,在日益酸臭、黴爛的房間裡自生自滅。相比走出公寓後過上居無定所的另一種生活,這間搭上積蓄甚至生命的公寓是她們僅有的選擇。

唏噓的是,再回看金愛爛二十多歲時剛開始創作的小說,其中尚存的那抹用童真和幻想裝點的現實底色已消失不見。短篇集《你的夏天還好嗎》裡,她的筆鋒深入現實的肌理,更多地談論關于職場生态、房屋、階層的社會現象。這與金愛爛在年齡和身份上的變化有緊密的關系。随年齡的增長,作家本人似乎意識到,一個人,尤其是一個普通人很難憑借一種想象的姿态開始他的生活,他需要努力模仿現實的姿态,無論它太難還是太簡單,會持續多久,他都要嘗試着做。

出版第四部短篇集《外面是夏天》時,金愛爛37歲,過往的“失去”延續到現在,以更密集的方式出現在這部小說。短篇《立冬》裡,榮宇意外死去;短篇《遮擋的手》講述單親媽媽在廚房回想生子、離婚、母親去世的一系列往事,已經長大的孩子正離她漸遠。“失去”是意識到人生走到這個階段,内心世界似乎很少再有被人打開的機會。

如今,距離短篇集《外面是夏天》出版過去五年,金愛爛跨入四十歲。這位習慣在不同的人生階段,書寫不同人物和不同生活狀态的作家會怎樣在小說的時間中繼續前行?我們拭目以待。

責任編輯:方曉燕

校對:劉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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