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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春風皆過客原詩

生活 更新时间:2024-11-17 00:34:01

我與春風皆過客原詩(蒼茫雲海間)1

舉酒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八世紀的一個夜晚,在中國西北的荒野之上,迎着天邊的圓月,一名白衣男子牽着一匹瘦馬逆風而行,如在鏡中。其時胸中漣漪酒意,雄風生,氣壯如倚天劍,直斬長鲸海水開,他寫下了這首樂府: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長風幾萬裡,吹度玉門關。他是李白。1300年後的今天,李白詩中的明月依舊照徹今人,“詩仙”卻好似住進了明月深處,标志着唐詩精神永遠的巅峰高度與透徹深沉,當中閃爍的是中國傳統文化之魂。今人以浪漫主義或詩歌技巧的言辭來贊譽李白竟顯虛浮,倒是當年陪伴李白仗劍江湖行的月亮,以及他詩歌中湧現的各種月亮,構成了一條隐秘的線索,暗示着月亮與詩人的關系,詩歌與人的關系。

“月亮”線索指引讀者走向一個更加真切的李白--這個住在月亮上的詩人。據對《全唐詩》的不完全統計,李白近千首詩中涉及月亮的有400多首,“月”的各種意象層出不窮,這些意象不僅是“自然月”的完美再現,而且具備着排山倒海的時間感和超重的宇宙意識,這是李白筆下月亮的超凡脫俗所在,相比“二十四橋明月夜”之類的人工道具,李白的月亮一出現就是八荒六合風起雲湧,在宇宙背景下顯示出神秘優美的闊大性、混沌性與清朗性,他将這三相混合的月光引照塵世,并在空間與時間的進出中切換自如。李白詩中,月亮不僅有着一種使動狀态,更有着一種強大而神秘的能動性、主動性(宇宙本性),這二者糾合成李白詩歌的卓絕品質,也昭示出李白與月亮之間的那種親密無間的神合關系。

大唐開元八年(公元720後),李白20歲,出蜀途中寫下了“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發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這首《峨眉山月歌》寫的是詩人離鄉之感:我此行即落入時代風雲際會,而故鄉的峨眉山月,你隐去半面憂愁卻又捧出滿懷喜悅來相送。一路上,你窈窕的身影随着流逝的江水與我不離不棄。夜發清溪向三峽之際,那些山峰阻隔,你開始若即若離,當我看到了渝州,我知道已将你永留在故鄉,可心裡依舊暗自盼望你來渝州。别了,峨眉山月。

李白行,對故鄉猶自千呼萬喚。月不随,似對李白作了谶語之答:“知君用心如明月,何以半随流水半入塵?”事實上,頑童性格的李白也并非失去理智,隻不過錯将自己的天才當了雄才,渾忘了天下雄才輩出而惟獨一天才難求,一廂情願又不得已地陷入塵世泥沙俱下---先是“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後暗許“猶可帝王師”。(《贈錢征君少陽》)中間還被玄宗“賞”翰林卻留着“待诏”(“诏”即召:招之來,揮之去),後又以皇家體面的客套方式“賜金放還”(“放還”二字盡顯李白月性自由、天性難躬、野性難馴種種潇灑真趣)。又,不甘寂寞,緻流放夜郎(今貴州桐梓)。終,62歲時在安徽遊采石矶,身着錦袍,旁若無人醉入江水,捉月,死。(王琦《李太白年譜》),以此結束了自己頑童赤子、詩人遊俠的傳奇生涯,結束了這浪漫又癫狂、愛恨情仇背負寂寞痛苦、夢與醒輪回交織的一生。

“詩仙”的一生始終盡心、盡氣、盡力,終于盡情、盡才、盡真。是以有現代詩人餘光中憐惜語:“酒入愁腸,七分化作月光,餘下三分呼為劍氣,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尋李白》)後人論文化必盛唐,論詩必言李白,隻因李白的“盡”與“真”合一,詩與人合一,人與月合一,做出本真純粹的生命美學行進。公元757年,56歲的李白正值流放夜郎,昔日腰紮玉帶、布巾風流的少年郎早已不再,那曾被八十高齡的賀知章宰相驚為“谪仙人”的年輕人已不再,某種程度上,他已對“太白金星入懷”的傳說厭倦,怅惘中,李白再憶當年峨眉山月“我在巴東三峽時,西看明月憶峨眉。月出峨眉照滄海,與人萬裡長相随”---也許離開的并未離開,失去的早已得到,而遠離又未嘗不是走近的意思。公元762年,俠客已老,不過兩鬓霜白,忽笑“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痕”的少年任性,忽悟縱有萬古詩才豪情卻桎梏于百年之軀,這時空沖突的大限終是在劫難逃,終與明月相逢。

這條明明滅滅的“月亮”線索全新闡釋了李白之死的真相:他将“天之才”誤作“霸才”标志着“月之死”,所以當年明月不相送。而當他漸漸明白仕途之虛幻,也就是“月之重生”的曆程。這當中,“月之死”暗示着“李白已(必)死”,而結尾“李白捉月而死”卻标志着李白與月相逢,與本真的心相逢。詩人之心本就一刹那可以切入永恒,李白旁若無人且傲然一躍,有誰知道他是徹骨的絕望,還是喜逢故人、重返故園的欣然一躍呢?

在李白的詩歌圖譜中,長江、黃河、大海、飛瀑、長風始終此起彼伏,它們構成了唐詩空間裡一組獨一無二的宇宙符碼體系,而其間湧現的各款月亮卻在這組平面上樹立起了關于時間、宇宙的縱坐标,這意味着平面上自由嬉戲的詩人李白在這個時空體系中不僅要承受時間與空間的撕裂之傷,還要對抗時間與空間沖突的雷擊,這個問題始終纏繞着李白的一生:要明月高潔還是要俗世虛榮?要凡俗還是要超脫?所以,李白的詩歌充滿着莫名傷痛,總是有着“萬古愁”---凡俗終歸不能承受時間之重,也難耐空間之輕。詩人一方面受到命運的加冕和垂顧,另一方面又将被命運碾得粉身碎骨,他天生就要承受這種命運。

古來人中龍鳳分三品:一曰仙、二為聖、三稱家,李白以“詩仙”譽世,想來不成“家”都不行。其以月為友,一生都默契着月之軌迹:天為容,道為貌,不屈己,不幹人(《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李白一生經曆四個女人,開頭和結尾都是宰相的孫女,中間是兩個平民(其中一個看不起他),盡管其為人真情摯性,但到底是否付出過“愛情”卻令人懷疑,因其未曾留下一首顯著有關的愛情詩,而他将兒子起名為“明月奴”,也頗令人費解;蒼茫雲海間,對一個住在月亮上的詩人而言,他到底愛人還是愛月?凡俗身軀住着一顆宇宙遊子的心,他一生能不遠遊麼?若無漂泊,他還是李白麼?蒼茫雲海間,但見一輪孤月随李白遠遊,而轉身之際,原來這空酒杯、書上塵與心中事早經千古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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