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特約撰稿 秦翊

泰國總理巴育。人民視覺 資料圖

7月中旬，泰國巴育内閣順利通過反對黨聯盟舉行的最後一次不信任辯論。然而，進入8月以來，巴育總理“八年大限”越來越近，泰國政局顯示出前所未有的吊詭之勢。

衆所周知，巴育自2014年5月發動政變，8月24日被拉瑪九世普密蓬國王任命為總理。2017年修訂頒布新憲法，修改大選規則；2019年3月舉行大選，巴育在公民力量黨的支持下蟬聯總理，領導史上黨派最為衆多的執政聯盟。本屆政府上台迄今已逾3年，即将于明年3月屆滿。根據2017年頒布的憲法，無論是連續任職，還是分段任職，任何人不得擔任總理超過八年。若照字面意思看，巴育的總理任期應于2022年8月23日24時到期，按理他應該主動辭職。

有關“八年大限”問題，此前泰國輿論界幾乎毫無雜音，大多數人都認為巴育總理會如“侵占軍營公寓案”一樣，輕松過關。但是，最近一段時間，無論是法律界，還是主流媒體和社交媒體，乃至于在普通民衆的茶餘飯後，此事都被炒得沸沸揚揚、甚嚣塵上。在筆者動筆撰寫此文時，距離巴育總理任滿8年之期僅剩下30小時。巴育政治生涯會否就此終結？筆者試着作一簡要分析。

“八年任期”到底怎麼算？

盡管巴育事實上已經擔任了8年總理，而且他本人在多個場合也親口承認自己已經擔任了8年總理。但是，巴育至今絲毫沒有表現出要辭職的意思，在記者們屢次三番地追問下，他總是顧左右而言他，表示“讓憲法法院去決定吧”“我有什麼可以擔心的”……

根據筆者對巴育的觀察與理解，他絕對不會主動辭職。他内心應該認為自己度過此次危機的可能性較大，辭職便是主動放棄，是戰場上的逃兵，作為一名将軍，他不願意選擇這條路。雖然民間一緻認為，他如果仿效前總理炳·廷素拉暖主動辭職，将會彰顯他的風格，對他在曆史上的政聲有利。而巴育不辭職也有自己的邏輯，那就是，王室和人民賦予他的使命尚未完成，他此時退出，是對王室的辜負。當然，他的親信們更加不希望他辭職，一旦主子倒台，屬下們的利益無疑便會受到巨大影響。

前幾天，泰國媒體一度熱炒巴育可能會在8月23日之前解散議會。盡管解散議會某種程度上可以暫時避免“八年之困”，凍結此案。但筆者當時就判斷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原因如下：一是，如果巴育還想繼續擔任總理，8年大限始終是懸在頭頂之劍，随時可能落地。即便巴育解散議會，待他下次上台時，此事立刻重啟，“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二是，2017版憲法規定，解散議會後兩月之内要舉行大選。巴育的政黨合泰建國黨剛成立不久，很多工作還沒鋪開，提前大選無疑對他不利；三是，巴育心心念念要主持今年11月舉行的亞太經合組織會議（APEC），在國際舞台上展示風采。但如果他是以看守總理身份主持，顯然榮光黯淡，不符合他的真實意願；四是他的盟友們也不希望提前進入大選狀态。當然，另外還有一個容易被忽視的細節，他的親信、政府發言人塔納功前幾天辭職，遞補成為公民力量黨的政黨名單制議員，這一點也足以證明巴育不會解散議會，如果要解散議會，又何必去做任期隻有數日的議員呢？

那麼，巴育的“八年大限”最終憲法法院究竟會以何種形式來裁定呢？此事若非憲法法院内部核心人士，恐怕無法提前獲知。筆者在此，簡單地将各種觀點作一梳理。目前，唯一對巴育的任期做出較為肯定性結論的是副總理巴威上将，他在一次接受記者采訪時脫口而出，“總理這次沒問題，他還能幹兩年！”巴威此言一出，衆人都在琢磨，究竟他是已經獲得确切情報，還是隻是自己的個人判斷？但以巴威在泰國政界的巨大影響力，他既然敢這樣說，便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也就是說，巴育在本屆任期屆滿後，還能再幹兩年，至2025年才滿8年。往前倒推，便可得知，他的總理任期是從2017年憲法頒布實施之時起算。

這種算法得到了泰國不少親巴育的法律界專家以及政界人士的支持。他們從法律條款字裡行間尋找可能對巴育有利的表述。比如，2017版憲法第158款指出，總理應由議會議員投票選舉産生，但巴育2014年擔任總理時并非由兩院議員共同選舉産生，而是由政變上台的“維持和平穩定委員會”推薦，經國王任命而任職，因此2014-2017年任職期間不适用于憲法所謂的8年之期。

除此以外，不少支持巴育的人士還提出，應該從2019年大選後巴育擔任總理之日起算，因為巴育從當年起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民選總理”，适合憲法規定相關條款。倘若如此，巴育可以擔任總理至2027年，恰好可以再幹一屆總理。巴育内心無疑最為期盼這種計算方法。

但是，更多的聲音還是認為巴育8年之期已至，理應立刻去職。他們主要的依據是，憲法起草者之所以做出這一規定，其目的是“防止某些人士擔任總理時間過長而引發對權力的壟斷，從而可能引起政治矛盾”。而巴育如果繼續擔任總理，必然會引起國家權力被他壟斷，政治矛盾将更為激烈。

當地時間2022年7月23日，泰國曼谷，針對泰國總理巴育及10位内閣成員的不信任動議在經過4天辯論後，泰國國會進行投票，由于不信任票未超過總票數的一半，最終巴育及内閣成員順利過關。澎湃影像 資料圖

巴育的總理生涯還剩多少時間？

具有“控訴家”之稱的席素萬·占亞8月5日向國家巡查總署提交訴狀，并提請巡查總署向憲法法院起訴巴育八年任期将滿，應于8月23日終止履行總理職責，直至憲法法院作出最終裁定。但巡查總署8月17日駁回他的控訴，理由是：席素萬希望國家巡查總署就政治人士的資格問題進行審查，而2017年憲法第170條第3款授權選舉委員會或者參衆兩院中任何一院十分之一議員聯名提請本院議長向憲法法院提交訴狀，因此該事宜并非本機構之職責。

8月17日，反對黨聯盟171名議員聯名上書議長川·立派，通過他向憲法法院就巴育8年大限一事提起訴訟。8月22日，川·立派簽名後遣人将訴狀呈遞至憲法法院，憲法法院已經受理此案。

8月20至21日，泰國8所知名大學聯合8家主流媒體開展了名為“人民之聲”的民意調查，共有374063人參加了投票，其中93.17%的民衆投票表達了“巴育不應該再擔任總理”的觀點，僅有6.83%的民衆認為“巴育應該繼續擔任總理”。

此外，反政府年輕團體領袖彩虹、原紅衫軍領袖乍都蓬等人分别舉行了聲勢浩大的活動，号召選民們走上街頭，以實際行動反對巴育繼續擔任總理，要求他立刻下台。他們表示，一旦憲法法院作出不公裁決，判巴育可繼續任職，他們将發動民衆，堅決抵制。他們向憲法法院提出明确要求，不管需要多長時間用于案件審查與内部商讨，但應該第一時間要求巴育停止履行總理職責。

吊詭的是，2017年憲法起草委員會副主席素珀在2018年9月7日召開的第500次憲法研讨會上明确表示，巴育的8年任期應該從2014年起算。最近當該次會議記錄被公諸于世後，素珀反而公開否認，當時表示隻是自己個人意見，并非會議最終決議，因此不具有法律效應。此事令世人嘩然。

憲法法院作為泰國最高司法機構，其行事風格向來令人捉摸不定。此前，2019年2月，前總理他信派系泰護國黨提名烏汶叻公主為總理候選人，憲法法院接到相關起訴後，非常迅速地做出裁決，解散泰護國黨。其後，原新未來黨黨魁塔納通違規持股被告，憲法法院也是迅即做出裁決，要求塔納通暫停履行議員職責，以免對公務造成不良影響。但是，在其他一些案件偵查裁定方面，憲法法院又相對較為緩慢。至于對于巴育“八年大限”如此重要的問題，憲法法院多久能夠做出裁決，還需耐心等待。

筆者個人判斷，巴育此次大概率可以順利度過危機，其政治生命不至于就此終結。但是，其總理任期從2017年起算的可能性偏大。如此一來，下一輪大選，巴育即便可蟬聯總理寶座，但隻能“半途而廢”，2025年必須下台。因此，盡管巴育名義上還可以繼續出任下一屆政府總理，但那也隻能是理論上存在可能。事實上，巴育本人應該意識到，2025年八年之期屆滿直接宣布了他的總理生涯很快就要告終。因此，他極有可能在風風光光地主持完疫情後亞太主要經濟體領袖首次線下峰會（APEC）後，便謝幕離場。這對于巴育而言，或許也是一個意料之中的美好結局。當然，倘若憲法法院裁決巴育2027年才滿8年，巴育必将使盡渾身解數，投身大選之中，力争再度連任。究竟憲法法院會做出何種裁決，我們拭目以待！

“暹羅拾珠”是泰國問題研究專家秦翊的專欄，在宏大視野下對泰國政情、民情與外交關系做有料有細節的全方位觀察和剖析。

責任編輯：朱鄭勇 圖片編輯：陳飛燕

校對：丁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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