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調,很重要。
熱血的火影已經撐不起文藝青年的優越感了,而三個窮鬼在萬事屋挖鼻孔的銀魂,也注定與“高級感”絕緣。
在動漫界,如果說真的有什麼是大概率“高級”的,那麼就四個字:
定格動畫
自己做道具,一幀幀拍攝,慢工出細活的同時,你還會驚歎主創團隊的雙手巧奪天工。
定格動畫的出品質量,能夠給帶來一種真實與虛幻交錯的爽感,加之那看得見的耗時耗力,即便有什麼硬傷,觀衆們也不忍心給不及格。
在2017年,一部東方(美式)魔幻題材的定格動畫,就曾經讓無數人大呼高級。
甚至在預告片剛出來的時候,就有人斷言:
“它拍出了真正的東方意境。”
這部所謂“神作”,就是美國萊卡工作室推出的——
《久保與二弦琴》
是的,我用了“所謂”兩個字,因為它其實并不“神”。
乍一看,它的确有點意思:
神秘的大海上,波浪滔天,抱着嬰兒的蒼白女人,顫抖着拿起撥片,在二弦琴上飛速一劃,
二弦琴铮然而響,将我們帶到了那個充滿傳說的古代日本。
大海,民居,到處透出濃郁的浮世繪氣質,
人物面部用了六萬多個臉模,可以做出4800萬個表情,全方位碾壓小鮮肉的演技。
五彩的折紙藝術,幻化無窮奇景,讓你移不開眼。
美麗嗎?太美了。
但是當故事徐徐展開的時候,哪裡就開始不大對勁了。
據主創團隊介紹,主人公久保的故事取材于日本“育子幽靈”傳說:
原傳說中,一個店鋪老闆總會見到一個女人來買糖果,奇怪的是,她每次都要手裡拿着錢,通過門縫伸進去買糖。
老闆覺得奇怪,便跟随而去,發現女人消失在一個墳墓中,找人掘開一看,發現裡面有一個女人的屍體,還有一個活蹦亂跳的孩子。
原來女人死時生了他,于是化作幽靈養育他活下來。
有沒有背心一涼,但是又有點感動?
那麼本片是怎麼改編這個故事的呢?
從前,有一個神明叫月神,隻要集齊頭盔、铠甲、寶劍三樣寶物,就可以殺死他。
所以武士們都紛紛在尋找寶物。
至于為什麼要殺月神?
别問,問就是劇情需要。
月神當然不會坐以待斃,他派自己的女兒去摧毀最勇猛的武士。
于是,他的女兒就理所當然的愛上了武士,還給生了個娃,就是主人公久保。
月神很生氣,後果很嚴重,于是——
他挖了久保的一隻眼睛。
然後無時無刻不在尋找久保,好挖掉剩下的一隻眼睛。
當看到這裡的時候,你是不是會猜久保的眼睛暗藏玄機?
猜錯了,月神就是單純的希望外孫瞎。
說到這裡,你可能會問:
這和“育子幽靈”有什麼關系?
嗯……還是忘掉那個故事吧,因為主創要給你船新的體驗。
在久保長大後,因為外祖父總想挖他眼睛,
為了保護視力,他踏上了一邊做折紙藝術,一邊尋找龍珠三件寶物的旅程。
集齊寶物以後就可以揍外公一頓哦,親!
有人說,在踏上旅程後,《久保與二弦琴》很像《寶蓮燈》動畫。
和沉香一樣,久保遇到了兩個夥伴:
母親化身的猴子,以及父親變成的甲蟲,
而兩個姨媽的追殺,以及藏寶物的陷阱,
讓三人組走得艱辛刺激又跌宕起伏,
可以說是折紙與猴毛齊飛,圖騰共甲蟲一色了。
也和沉香一樣,久保在重重困難過後,
迎來了與身為神明的親戚的終局之戰。
區别隻是,沉香是跟舅舅打,他是跟外公打。
我這樣比較,并不是想說本片抄襲,而是想說,
這部動畫所采用的故事套路,我國2000年就已經玩得很成熟了。
如果隻是玩套路,本片好歹還算是中規中矩,結合上美麗燦爛的畫面,八分拿穩是沒問題的。
但問題就在于,它連套路都沒說圓。
如果好好盤一盤人物動機,你的心就會被一大堆問号淹沒。
為什麼久保的媽媽可以不瞎地跟着月神生活那麼多年?
為什麼外公為了和孫子團聚,甯願殺了女兒?
以及——
月神堕入凡間變成凡人以後,為什麼還可以跟大家沒事兒人一樣賞月?!
他不就是那個月亮嗎???
有能力做出如此精美場景的萊卡工作室,為什麼講一個老套的故事都漏洞百出?
原因要從核心矛盾來找。本片的核心矛盾是啥子呢?
看起來仿佛是——神與人的觀念對撞。
這個核心矛盾不新鮮,但也足夠撐起一個宏大的故事了。
今年大熱的《哪吒之魔童降世》,就靠着“我命由我不由天”,喚起無數熱血與感動。
但是繼續推敲下去,就會發現這對矛盾越來越不像話。
從月神和久保的對話中,可以看出沖突點在這幾個方面:
1.月神不想讓他看見生老病死,而久保覺得可以看。
2.月神希望久保上天全家團聚,久保認為人間最好。
3.月神想讓久保做神,久保想讓外公做人。
這哪裡是人性與神性的對話高度,在我國專門有一個詞形容這種狀況——
代溝
把“人類”改成“藍翔技校”,把“神明”改成“本科院校”,這個對話完全可以出自任何一對祖孫口中。
在這場神人對話中,包含了本片最緻命的問題——
神不像神,人不像人。
何為神?
日本的神道教,是本土神話、佛教、道教的合流産物。
雖然号稱八百萬衆神,但是月神(也就是著名的“月讀神”)作為日本的三大神之一,可以說是“扛把子”了。
月神掌握整個夜晚,他的眼光從不在一人一物上停留,隻在意整體的平衡。
所以神顯得無情,顯得冷清,因為芸芸衆生在他眼中沒有任何偏私,他在意的是整體的平衡。
用大白話說就是:壓根就不care。
(火影中的六道佩恩,其形象很接近這種feel)
而本片的月神,care的簡直不要太多。
武士們尋寶他要追殺,女兒嫁人他嫌棄女婿,
生了孫子要挖眼睛,無時無刻不對人間充滿了惡意。
嫉妒、殘忍、小心眼、傲慢、厭憎人類……
這哪裡是沒有感情,月神這位老爺爺的負面感情簡直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所以當他露出本體,開始cos《複仇者聯盟》的外星怪蟲時,
我差點忘了這是個東方神話題材動畫,
這明明就是魔法英雄尋找石中劍,然後痛扁魔幻大怪獸嘛!
神不像神,久保作為“人”的立場也很奇怪。
人是什麼樣呢?相比神來說,
人朝生暮死,軟弱無力,可偏偏想抓住些存在的意義。
情感充沛,見識淺薄,可總在不經意間出現一些閃耀的善意。
人性的悲壯,人間的溫暖,就在此。
而本片中,這樣的人物,我們尋不到。
久保天生半神,不需要任何訓練,隻靠主角光環自動升級。
悲壯在哪裡?
圍觀群衆們煙火氣倒是足夠了,可是沒有一個角色是立體的,他們隻是以群像出現,甚至沒有各自的想法和性格。
隻在需要人類烘托氛圍的時候,一股腦圍上來——
強行溫暖
就連久保三人的家庭溫情戲碼,也極其站不住腳。
母親化作猴子,一直不與久保相認;
父親變成甲蟲,失去了一切記憶。
三個人以“好友”關系踏上旅程,培養了深厚的革命友誼,
直到要死了,才發現居然是個三口之家。
這就相當于達斯維達決鬥時才來一句“我是你爹”,結果你說星戰講的是父愛如山?
失去了神的高遠和人的溫暖,
看似天人交戰的宏大格局,瞬間變成了家庭倫理大戲。
怪誰?怪主創太貪心。
要大格局,也要合家歡。
要浮世繪與二弦琴,也要勇者鬥惡龍。
要古代日本的舊街小巷、粗衣麻布,也要聳肩攤手、諧音俚語的美式幽默。
什麼都要,就是什麼都差點意思。
東方文明講究“借景抒情”,重點不是景,而是藏在群山落日、小橋流水裡的婉約思緒。
若内裡差強人意,徒留景緻非凡,
海上生明月,便不再擁有“天涯共此時”的無限意境,而隻成了一幅下筆準确的油畫。
話說回來,既然不懂又不想下苦工,為何硬要拍東方故事呢?
因為市場需要新鮮感。
你看,同年出品的墨西哥風味《尋夢環遊記》不也賺得盆滿缽滿?
反正無論故事是否到位,一定會有人為它華麗的外貌點贊,也一定會有人吹爆它,因為它是——
高級的定格動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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