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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在詩中為什麼寫鶴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7-21 14:29:25

【詩文談片】

作者:張宗子

從作文的角度來看,前後兩篇《赤壁賦》,前賦精心結構,章法謹嚴,是南朝抒情小賦的路子,後賦更像小品,不經意寫來,麗詞雅意,符采相勝,精工之外,多有出人意料之處。李白詩“有時白雲起,天際自舒卷”,說的就是這種感覺。若說靈空奇幻,兩賦都靈空奇幻,若說筆筆欲仙,前賦的“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是明寫而意思淺,後賦的“開戶視之,不見其處”,是暗寫而意思深。元人虞集曾感歎說,前賦已曲盡其妙,後賦則更上一層樓,“末用道士化鶴之事,尤出人意表”。

讀《後赤壁賦》,很多人都覺得,道士入夢一段,最是神來之筆。按常規寫出的好文章,源自學養和才力,其高妙是可以想見和預料的,而《後赤壁賦》則不然。我想,即使蘇轼在寫下“是歲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将歸于臨臯”之後,也未必料到這篇不長的文章會有那樣一個結尾。後賦的一些細節,如朋友捕得細鱗魚,賢惠的蘇夫人拿出收藏已久的美酒助興,如東坡夜深獨自登高,這些,也許是紀實,也許不是。回程途中,一隻巨鶴掠舟而過,卻非虛構。蘇轼另有帖子記此事:“十月十五日夜,與楊道士泛舟赤壁,飲醉。夜半有一鶴自江南來,翅如車輪,戛然長鳴,掠餘舟而西,不知其為何祥也。”夜色昏茫之中,飛速掠過的鶴影看上去比實際更大,這是可以理解的,但鶴為什麼半夜還不栖息,是受到驚吓了嗎?

作者在詩中為什麼寫鶴(後赤壁賦中的鶴)1

喬仲常《後赤壁賦圖》局部,堂内蘇轼與二道士對話。

蘇轼覺得這也許是某種兆頭,不知是吉是兇。志得意滿的人不會疑神疑鬼,隻有身處憂患的人才特别敏感。因為心存疑惑,入睡後夢到那隻鶴,就很自然了。然而鶴變成的道士沒有給他指點迷津,隻輕描淡寫地問他,赤壁之遊是否開心。開心也好,不開心也好,是一種情緒,和實際發生的事并不一定完全對應。既然如此,遇鶴,你覺得是好事就是好事,你覺得不好就不好。蘇轼的豁達正在于此。他在任何環境下,最後都能心安理得,如他在《記遊松風亭》裡所言:“餘嘗寓居惠州嘉祐寺,縱步松風亭下。足力疲乏,思欲就亭止息。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謂是如何得到?良久,忽曰:‘此間有甚麼歇不得處?’由是如挂鈎之魚,忽得解脫。”

莊子和列子的相對主義,精義正在這裡。

夢鶴雖不過是借鶴抒懷,但也值得梳理一番。說到鶴化道士,我們馬上想到兩個著名典故。

其一見于陶潛的《搜神後記》,說有名叫丁令威的遼東人,去靈虛山學道,學成之後,化鶴回鄉,落在城門的華表柱上。城裡少年見了,張弓欲射。鶴趕緊飛起,但還不忍離去,徘徊空中,作詩曰:“有鳥有鳥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歸。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學仙冢累累。”然後飄然而逝。這是古詩詞中最常用的典故之一,表達了世事變遷的滄桑感。丁令威雖然修煉成仙,但他還鄉的故事令人怅惘,因為故鄉與他疏離了,故鄉的人不認識他了,也不歡迎他回來。

第二個故事也很有名,出自唐人薛用弱的小說集《集異記》。天寶十三年重陽,唐明皇獵于沙苑,見雲間孤鶴盤旋,親自彎弓而射,一發中的。鶴搖搖晃晃下墜,離地面一丈左右,突然奮翅振起,向西南方飛走了。再說蜀地益州城外有座明月觀,依山臨水,松桂深寂,有個青城道士徐佐卿,每年來三四次。有一天他又來了,精神看來不好,對大家說:“我被人射了一箭,現在沒事了。但這支箭不是人間所有,我留在這裡,你們好好收着,将來箭主到來,你們可以交給他。”他提筆在牆上寫了一行字:“留箭之時,則十三載九月九日也。”安史之亂爆發,明皇避亂到四川,偶然遊覽到明月觀,看見牆上的箭,取下把玩,發現就是自己所用的箭。明皇覺得奇怪,道士就講了徐佐卿的事,再看牆上的題字,終于明白當年沙苑打獵時所射的鶴,就是徐佐卿所化。

徐佐卿的故事并無深意,旨在宣揚道術的神奇而已。丁令威和徐佐卿都是道士。道士不僅化鶴,道教神仙的坐騎也經常是鶴。

東坡好讀雜書,好談神鬼,對道教雖不像李白那樣專注和專業,但也頗熱衷于修煉和服食丹砂,對此類掌故自然爛熟于心。由鶴聯想到道士,自然而然。此外,元豐五年的兩次赤壁之遊,陪他遊覽的都有來自他老家四川的道士楊世昌。這位楊道士到黃州看望蘇轼,在蘇家住了一年。蘇轼很欣賞楊世昌,說他“善畫山水,能鼓琴,曉星曆骨色,及作軌革卦影,通知黃白藥術,可謂藝矣”。蘇轼《次韻孔毅父久旱已而甚雨三首》的第三首,就專寫楊道士,說“不如西州楊道士,萬裡随身惟兩膝”,又說“楊生自言識音律,洞箫入手清且哀”。前賦中“客有吹洞箫者”的“客”,也是楊道士。

無獨有偶,被唐玄宗誤射的徐佐卿就是四川人,所以,注蘇詩的施元之認為,夢一道士,指的就是楊世昌。徐佐卿和楊世昌身上,寄托着他對故鄉的思念。

很多人覺得,《赤壁賦》灑脫空靈,好似郭璞的遊仙詩,其實反複品讀則不難發現,前賦中作者針對客人的那段豁達之言,不是糾正客人的看法,而是對自己的勸解。後賦更深藏着難以掩飾的憂讒畏譏的不安甚至恐懼,這是烏台詩案死裡逃生後的憂患意識,是蘇轼始終不能擺脫的噩夢。讀其筆記、題跋、書信,反複談到的一個話題,就是“吾平生遭口語無數”。他很認真地說,自己和韓愈一樣,命宮在摩羯,終生難免诽謗之害。後賦裡寫,船上飲酒作樂之後,他獨自攀上山崖,“履巉岩,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龍,攀栖鹘之危巢,俯馮夷之幽宮”,一聲長嘯,“草木震動,山鳴谷應,風起水湧”。那時的感覺,不是豪氣滿懷,而是“悄然而悲,肅然而恐”,于是趕緊回到船上,在那之後,便是孤鶴東來,掠船而過。夜深人靜,鶴的長鳴想必是驚心動魄的。

《次韻孔毅父久旱已而甚雨三首》,作于《赤壁賦》同年而較早,第一首開頭寫道:“饑人忽夢飯甑溢,夢中一飽百憂失。隻知夢飽本來空,未悟真饑定何物。”肚子餓的人夢到滿缽飯食,在夢中大快朵頤。吃飽了,什麼憂愁煩惱都沒有了。可是夢中的飽是不能當真的。至于什麼才是真正的饑餓,一言難盡。道士問:“赤壁之遊樂乎?”正可用這四句詩來回答。

赤壁一遊再遊,旨在遣懷一時,不過夢中一飽,隻能暫解饑渴。人生憂患,豈是暢遊之樂能夠消解的。

關于鶴和道士,還可說句題外話。在蘇轼的手迹上,“夢一道士”是寫作“夢二道士”的。朱熹考證說,“二”顯然是筆誤,既然說“孤鶴”,當然隻能是一道士。但在當時,卻有不少人相信是二道士。師法李公麟的北宋畫家喬仲常畫了《後赤壁賦圖》,用長卷形式展現後賦故事,最後一段畫的就是蘇轼與兩位身着羽衣的道士對話。此畫現藏美國堪薩斯納爾遜美術館,是一幅國寶級的名畫。

《光明日報》( 2022年04月20日16版)

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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