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uyan
謝列布連尼科夫(Kirill Serebrennikov)的新作再次讓人吃驚,自2021年的傑作《彼得羅夫的流感》(Петровы вгриппе)後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就帶着《柴可夫斯基的妻子》( Жена Чайковского)重返戛納電影節主競賽單元,仿佛備受世界首屈一指的電影節青睐真的會為藝術創作助力——他的下一部電影也已經在拍攝中。乍看上去它似乎是前作的“反面”:主角從男性變成女性;前作中時空的交錯與穿梭在這裡也變成了十九世紀末線性叙事的俄國;之前因改編同名原著小說而造成的現代性觀感到了這一部搖身一變成了經典主義,雖然并非改編自文學作品,但《柴可夫斯基之妻》卻是承接了俄國經典文學的諸多特性,磅礴、陰郁、低沉。與之前相比,不變的則是那種如幻的氣質和人物時刻不停的焦慮感。因為導演場面調度的純熟近乎至臻,這種“經典感”不僅沒有讓人覺得陳舊,甚至引發了一種接近電影核心要義的快感和欣喜。僅以他最近六年四部入圍戛納電影節的電影來看,這種進步甚至躍升是令人吃驚的:《門徒》(Ученик, 2016)中略顯臃腫遲鈍的戲劇感和《盛夏》(Лето, 2018)裡初看流暢實則更偏似耀眼炫技的小聰明雜耍感(或者說廣告MTV感)一一被他在後兩部中成功剔除,這位從戲劇出發的導演确實在邁向電影大師之路。
《柴可夫斯基的妻子》劇照
《柴可夫斯基的妻子》影如其名,講述的是柴可夫斯基的妻子安東妮娜(Antonina Miliukova)自1872年與其相識及至結婚直到1893年作曲家逝世之間二十年的故事。它當然可被看作是安東妮娜這位活在藝術家陰影下的女性肖像,也可以被看作是一個關于“執念”的作品,或者說一部關于愛情不在場的電影:從最一開始,柴可夫斯基對她的排斥就是可見的,但這種拒絕引發的反而是安東妮娜執念的誕生,直到她最終被此吞噬生命,終結于精神病院——當然這是通過電影結尾的字幕卡交代的,某種程度上,它和電影開頭的那個“相映成趣”:十九世紀末女性在俄國成功離婚是極其困難的,要麼通過法庭判決,要麼經過皇室批準。然而安東妮娜的問題并不在于無法離婚,而是出于她像是宗教般地對所謂“愛”的偏執。這種倒轉也體現在電影本身對其“類型”的颠覆:它似乎可以被歸類為那種講訴“瘋愛”(l’amour fou)的影片,但這種瘋是單向且充耳不聞的,甚至在某些時刻我們不再确定這是否還能被定義為“愛”——或者說它當然是愛, 一種安東妮娜口中從屬于“秘密”的愛,是秘訣也能直接導緻飲鸩而死。影片的視角從妻而不是從夫的反轉當然是女性主義的體現,它将正史野史中對作曲家之妻略帶蛇蠍女人(femme fatale)特征的描述中解放了出來,成為了一部女性悲劇的史詩。《柴可夫斯基的妻子》是一部無論從攝影、聲音還是音樂都閃耀着從經典主義發出現代之光的沉浸式作品。
但經典主義卻不是屢試不爽的,它也有着令人倦怠的另一面。《八座山》(Le otto montagne)是兩位比利時導演菲力斯·範·古甯根(Felix Van Groeningen)和夏洛特·馮黛梅爾許(Charlotte Vandermeersch)首次入圍主競賽單元的作品,它很好地诠釋了在當下電影現代性問題被無比放大的時候回複古典是一個多麼有風險的舉動,或者說是一個何其大的挑戰,使用不佳的代價就是臃腫、拖沓和乏味。不幸的是,《八座山》就落入了這樣了窠臼:電影分為四部分講述了皮艾特羅(Pietro)和布魯諾(Bruno)從童年到成年的友誼以及他們分别對于人生意義的追求,連接他們的則是意大利的阿爾卑斯山區——因為這是成長于城市的皮艾特羅和遺留在山區村莊中的最後一個男孩布魯諾唯一可以相遇的地方,在前者夏天随家人度假的時候。影片改編自六年前頗得成功的意大利同名小說,兩位導演為“尊重”原著而堅持使用自己并不熟悉的意大利語拍攝——使用自己并不熟悉甚至不了解的語言拍攝電影本就是風險很大的事,電影和其中的語言有時是一種太過細膩的藝術以至于微小的錯位就能導緻整個影片的變調。
《八座山》劇照
影片甫一開始的布景和服裝,就讓人感覺到一種對上世紀七十年代充滿異域風情的懷舊,雖然這種經典且文學的調性在最開始确實吸引的了我們的注意力,但迅速地,電影就跌入了令人無限疲倦的惡循環:抒情的音樂不停地打斷兩個人物之間本足矣令我們感知的情誼的誕生;風景如畫卻更如明信片的攝影破壞了“自然”本身就能夠給予觀衆的心靈沖擊——一切都是對電影經典主義手法的濫用,它甚至像極了法國電影史中新一代影人對前一代攻擊苛責時無所不用的“法寶”名詞:“優質電影”。一切都看起來如此順滑,一切又都是已然見過(déjà-vu)不知多少次;它想借自然的“天地不仁”來拍出“個人史詩”感,我們感到的卻不是時間的不覺流逝,而是147分鐘的漫長蹉跎。到最後,倒是皮艾特羅成功成為一名遊記作家時我們才驟然明白這部電影究竟為何如此呈現:它像是對原著小說和經典主義的“遊記”式浏覽。當然它的失敗也應該和文學與電影因介質不同而導緻的不可改編性有關——尤其是兩種藝術在刺激讀者/觀者“情感”之方法上的迥異,當然這就是另一個問題了。但總之有趣的是,《柴可夫斯基的妻子》像極了一部俄國經典文學改編的電影但實際并不然;《八座山》改編了一部懷舊的文學作品卻遇到了不可改編性而短處盡露。
責任編輯:朱凡
校對:張亮亮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