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殷滿倉

茴香始載于《本草綱目》，北宋藥物學家蘇頌詞條說：“北人呼為茴香，聲相近為懷香。茴香全身是寶，果實可做香料，其根葉以及果實均可入藥。

小茴香草本，莖直立，光滑，灰綠色或蒼白色，多分枝。複傘形花序頂生與側生，傘形科植物，成熟果實性味辛溫，歸肝腎經脾胃經。有溫腎暖肝、散寒止痛、通腑利腸、理氣和中、消腫利尿、清血養心、潤肺化痰，養心安神之功效，其芬芳的香氣可使人心情舒暢。

驚蟄到了，小茴香迫不及待地在黑暗中磨亮歡叫，雀躍而來了，積蓄一個冬天的茴香芽攻出地表，有靈性一般，蹭蹭蹭地拔節生長，不留意間，已蓬松成滿滿一堆，茂密旺勢，竄出一大叢青碧。

春末夏初，茴香漸漸高起，遠遠地便可聞到一股特殊的芳香與清冽。隻見茴香束束陳列着，細絨絨羽毛般的葉子極其精細秀美，像極了一把把綠色的拂塵。

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鹵泊灘人窮苦，麥面馍很少吃到，一年到頭想不餓肚子，多靠着苞谷面、高粱面和小米、紅苕等雜糧過活。每遇烙鍋盔，打石子馍，必是家裡有要事發生。或是至親坐月子下奶，或是勤苦了大半輩子累彎了腰的爺爺過生日開胃口。每當此時，家裡就像過年一樣，我和弟弟就會萬般期待。

奶奶和母親在陶瓷盆裡舀水和面，反複揉搓，待面團被揉搓的光潔勁道，奶奶會把用鐵鍋炕黃的小茴香和着擀碎的青稞鹽，均勻地撒在臉盆大小的鍋盔上，然後把鍋盔放進燒熱的鐵鍋。不大功夫，滿竈房就會升騰起一種股鑽鼻的爨香爨香，小茴香獨特的香味像條條饞蟲，在狠狠地撩撥着勾引着我們的味蕾。

好不容易等着鍋盔出鍋，還不等涼下來，我和弟弟便會猴急地撕一塊塞到嘴裡。啧啧啧，那絕對是百吃不厭的人間美味。小茴香不單純是挑動着味蕾，而是真實記錄了煙火人生，鍋盔烙着濃濃的愛和溫暖，人生真味自然真味盡藏其間。

茴香耐旱，耐鹽堿，病蟲害少，印象中，低調地長在院牆外的那墩小茴香似乎從未澆水或者施肥。迎着春風，小茴香一簇簇長了起來，樂呵呵地梳理着綠色的羽翼，随意舞動着，任陽光在柔韌的葉芽間穿梭。風過處，陣陣香氣撲面而來，那是小茴香的溫情輸送。每年這個時候，小茴香就和着百鳥鳴嘀鑽出地面，拔節生長，一天天長大，表皮變化為灰綠色或蒼白色，分枝也多了起來。每年的5月份，小茴香開始開花，像一把把黃色的小傘，撐開了初夏的滋味。茴香花呈倒卵形，或近倒卵圓。

茴香花開，蜜蜂，蝴蝶繞着它上下翻飛，忙得不亦樂乎。到了6月，茴香籽成熟了，像粒粒扁扁的谷子，香味銷魂。經過時間和陽光雨露的愛撫，終于，小茴香喂飽了精心呵護的籽粒成熟了。霜降時分，割下茴香那綴滿籽粒的頂稍，在院裡的席上攤開曝曬，幹透後稍加輾軋，果實便脫離開來。攤開晾曬在太陽下的小茴香時，奶奶和母親心裡一定會溢出無與倫比的滿足感，仿佛六根清淨，穩穩地觸及到了生活最樸實無華的紋理，最潤澤綿密的質地。因為，奶奶心态平和，她一定知道小茴香細膩熨帖，在不動聲色賦予我們全家人開心過日子的能力。

奶奶和母親愛小茴香，是認真地愛，是發自内心地愛。從茴香苗到小茴香根，再到小茴香籽，都在全心去愛。無論是拿小茴香烙鍋盔，打石子馍，還是做餡包餃子。小茴香濃烈獨具個性的香味都從舌尖滾過，落下縷縷爨香，經久不散。猶如整天口腔清新，像含着特制的口香糖一般，時時回甘，餘香缭繞。

世間萬物相生相克，一枝一葉的饋贈，不拘泥、不因循。萬千世間，神奇又有趣。小小食材，無盡蒼穹。當歲月流逝，世事變遷，也許，隻有這縷縷的香味，能将我與往事勾連，戀戀風塵，心有歸處。

每當清明節到來，茴香便魂牽着我回故鄉，回到鹵泊灘五畛村西的老宅子，我就會想起院牆外那墩郁郁蔥蔥不知生長多少年的小茴香，想起我的奶奶，想起我的母親。

【2022年5月8日寫于西安金玉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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