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徐子淇 六月
編輯 | 胡雯雯
2021年的諾貝爾獎,再一次大暴冷。新一年的文學之光,綻放在遙遠的東非。
這一年,距離1978年明治神宮外苑棒球場,養樂多燕子隊的戴夫·希爾頓揮出那一記漂亮的安打,已經過去了43年。
也正是那一年,小說之神用擊球的脆響敲開了村上春樹的文學心門。29歲的他,寫出了第一篇「勉強算小說的東西」,取名《且聽風吟》。
四年後,他将看棒球賽時随手寫的詩,以半自費形式結集出版了500本,認真地一本本簽上名字,結果隻賣了不到300本,剩下的都送人了。
「如今它已經成了貴重的收藏品,價格高得驚人。這個世界簡直讓人搞不懂。我手頭也隻剩下兩本,早知道當時多留幾本,就能發财了。」
——《第一人稱單數·養樂多燕子隊詩集》
村上春樹,男,72歲,今年依然無緣諾獎。但在這第43年,從未辜負小說之神的村上,又有兩部作品與中國讀者見面。從《棄貓 當我談起父親時》(2021年3月出版),到《第一人稱單數》(2021年11月出版),一部講父親,一部講愛情、猴子與爵士樂。
如果真要從看似毫不相關的兩部書裡找到什麼關聯,那讓讀者渾然不覺的43年,可能是答案。
《第一人稱單數》包含8個短篇小說,恢複了村上最擅長的第一人稱叙事,講述了偷來愛人姓名、并賴以延續餘生的品川猴、冬夜短暫歡愉後永不再見的男女、充斥着夏日青春和搖滾樂的初戀、年少時與家人的生活回憶……
在略顯孤獨的叙述中,村上似乎在表達:過去的時間,放棄的選擇,永遠都不是我們的敵人。它們永遠在等待你先伸出雙手,完成你人生中最偉大的一次和解。
關于時間和選擇,村上春樹特供43年純釀,必要和諸君捏着書頁,好好碰個杯。
“與時間好好和解”
「曆史不是過去的東西。它存在于意識内部,或者潛意識的内部,流成有溫度、有生命的血液,不由分說地被搬運到下一代人那裡。」
——《棄貓 當我談起父親時》
《棄貓》中,村上曾通過一隻偶然闖入記憶的小貓,跨過四十年的時間,與父親達成了和解。他讓那些作為證人的語句活了下來,那些語句成為了肩負曆史與真相、傳承責任的雨滴,成為了無數偶然連結之下、血緣的奇迹。
「時間怎麼說都是同樣的時間,一分鐘就是一分鐘,一小時就是一小時。無論如何,都是我們必須珍視的。與時間好好和解,盡可能留下寶貴的記憶——這比什麼都重要。」
——《第一人稱單數·在石枕上》
在漫長的矛盾和恐懼裡尋找真相的村上,獲得的救贖不僅僅來自親情。《第一人稱單數》中,「時間」這兩個字,不再充滿遺忘和老去的危機感。哪怕我們一直在失去它,但我們未嘗辜負它。對于現在的村上來說,錯失諾獎也隻消一笑了之。
比起來自遙遠北國的獎章,不辜負筆耕不辍的43年,才是村上春樹這個人最大的成就。
“喜歡一個人啊,就好比得了什麼不在醫保範圍内的精神疾病。”
“她失業、其貌不揚、會在纏綿時呼喊其他男人的名字,但她是個好女孩。“
“村上宇宙”萬年不變的第一視角“我“,喜提新一位神奇女主,讓我們恭喜他!
《第一人稱單數·在石枕上》中寫短歌的女子,沒有直子的絕望之美,沒有綠子的純淨元氣,不是百分百的女孩,不會讀古夢,更買不起昂貴的全套粉紅正裝。不過,“但她是個好女孩”的段子笑過便罷,那本粗糙線裝短歌集裡,實實在在印着一個人最純粹的執着。或
許一夜纏綿确定了女子和“我”的某種關系,但最後盤根錯節在“我“的人格之中的,是女子的短歌,是短歌裡的精魂。
當我們從心裡愛上什麼人、感受到某種深刻的憐憫、對這個世界的樣貌抱有某種渴望、找到信仰(或類似信仰的東西)的時候,就會自然而然地理解或接受那個圓的存在了吧?雖然這不過是我沒來由的推論。你的大腦啊,是用來思考難題的,是為了把不明白的事想明白而存在的。它自然會成為人生的奶油啊。
——《第一人稱單數·在石枕上》
在“我”漫長的人生裡,女子失去了面孔、姓名乃至生命,卻留下了一個隻有圓心的圓,一個需要“我”用一生去延展成型的謎題。這個謎題并不專屬于村上春樹,它可以是每個人永不消亡的羅曼蒂克史。請感謝戀人的送命題、前任的撒手沒、所有愛上的不該愛的人,以及和這一切如影随形的失眠夜晚。它們是自帶醫保的精神特效藥,讓你永不停止思考,讓你的時間始終保鮮。
“不好意思,那個,我賣的是黑啤酒”
在書的譯者烨伊看來,8個故事中他最喜歡的一篇是《養樂多燕子隊詩集》。
“村上的小說大多是那種「亦真亦幻,讓人懷疑一些情節是他親身經曆過的」 類型,而這篇應該是整本書中和他本人經曆重合最多的一篇了。以至于我看完的疑惑變成了「這篇文章裡究竟有多少情節是虛構的」 。”
在這篇文章中,「我」從18歲就開始喜歡這支棒球隊,隊伍偶爾赢球,「我」便樂在其中;更常出現輸球時,「我」便自我安慰:這就是人生,習慣失敗也很重要。
在「充滿奇迹的」1978年,棒球隊第一次奪冠,村上春樹也出版了《且聽風吟》,開始被人叫小說家了。在接下來的數十年,棒球隊和「我」經曆了無數次起起伏伏,間中夾雜着對于父親和母親的回憶,無論如何,「我」依然喜歡待在神功球場一壘側的内場席,落座後先喝上一口黑啤酒。
由于大部分觀衆都喜歡買拉格啤酒,賣黑啤酒的孩子每次過來都會先道歉:“不好意思,那個,我賣的是黑啤酒……”
村上接着寫道:我寫小說的時候,也常常體會和他一樣的心情,我也想朝全世界的人們一個個道歉:‘不好意思,那個,我賣的是黑啤酒……’”。
聯想到過去一些認為村上作品質量下滑的批評,這句話讓人忍俊不禁。也許他隻是不斷換着筆法,真誠地一遍又一遍書寫同一本小說而已,這可能正是村上的魅力所在。
就像毛姆在另一本同名小說集中寫的:“我們認識自己的朋友是記住了他們身上的缺點,而非他們身上的優點。” (《第一人稱單數》,「英」毛姆,2014-4出版)
一場可以挽回的兇殺案
迄今為止,我的人生有幾個重要的分水嶺——恐怕大部分人的人生都是如此。向左或向右,往哪邊都可以走。面對這樣的時刻,我有時選左,有時選右(有時存在讓我堅定地選擇某一邊的理由,但沒有十足理由的時候可能更多。并且也不總是我來選擇,還有幾次是對方選擇的我),然後才有了如今的我。就這樣,第一人稱單數的我實實在在地出現在這裡。要是我在其中任何一處選擇了不同的方向,也許就沒有今天的我了。但是,這面鏡子裡映出的人究竟是誰呢?
——《第一人稱單數·在石枕上》
我們由奇迹構成,更由選擇構成。不同的選擇将我們引向不同的岔路,直到今天,我們早已和那個站在大路起點的人完全不同。而那些我們經曆過的人,在他們的記憶裡,也堆砌出了各自迥異的我們。
“我”把西裝革履當作平行于日常軌迹的娛樂。如今在日常生活中遊刃有餘的“我”,成為了連貫選擇下的第一人稱單數。但無數人記憶中的我、西裝革履的我、會出口傷人的我,是漂浮在無數過往時光與記憶裡的第一人稱複數。來自陌生女士莫名其妙的人身攻擊、穿上西裝後面對鏡子突如其來的恐懼感,是存在于“我”體内的第一人稱複數的宇宙的小小崩壞。
那些被放棄的選擇,那些被我們舍棄的複數,終有一天會像不死幽魂找上門來,質問我們如今的一切是否對得起它們的犧牲。那麼讀到這裡的你,是否也經常有這樣的疑問:
曾經的我究竟去了哪裡?
現在的我究竟是誰?
現在的我與曾經的我,究竟哪一個更好呢?
放棄了那個選擇,放棄了那個“我”,究竟值不值得?
是不是有《武林外傳》裡的經典橋段——“是誰殺了我,而我又殺了誰”内味了?
所幸,村上春樹和大家都喜歡的呂秀才不謀而合,他告訴你,這是一場不見血腥、甚至能夠和解的兇殺案。
是“我”殺了“我”。
而唯一能和“我”達成和解的,也隻能是“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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