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緻敬逝去奶奶的一句話

圖文 更新时间:2024-12-23 12:08:09

緻敬逝去奶奶的一句話(那些奶奶教會我的事逝者)1

劉素英(1924-2015) 四川,職員

最近總是夢見奶奶,即便在我上了很多香之後,她依然在不同的夢境裡以不同的面貌出現——大多不快樂,比如一個人被家族遺棄在遙遠的老人村落,比如摔倒了讓我攙扶着挪步,甚至有一回我穿越進了一部古裝劇,她成了太奶奶,滿目威嚴中依然難掩濃稠的悲傷。許是最近夢見次數太多,好幾次夢裡出現老人,無論是與不是,醒了我都覺得是她。她出現在我的夢裡,那悲傷一定與我相關,我詭辯地拆解,将悲傷栽在自己頭上。

對奶奶的愧歉和對很多離開親友的愧歉相同,都是陪伴太少,而擁有他們寄托的愛太多,給予與所得的天平生生傾斜,在我這端高高翹起,哪怕他們在世時我陪在身邊也仿佛雙腳離地,總覺得是還不完的情。聊以慰藉的是,親情不需償還。

奶奶在大年初一離世,頗有《紅樓夢》裡“虎兔相逢一夢歸”的怅然。那天還是大伯的生日,又将這離别染上了宿命的色彩。等我回到樂山,奶奶已經入院,神思倦怠,說話也有氣無力。我說我回來了,握住她的手,她用力抓了下,随即又無力松開。

我青春期時,奶奶與我們同住。她少與我言語,卻總能顧我衣食。日日見我與家人吵鬧,再見我變得沉默寡言,隻甩出無以挑剔的成績單堵住家人嚴苛的嘴。

爺爺因腦血栓半癱瘓後,奶奶一個人扛起了照顧他的責任。一張結實的太師椅被他倆帶着輾轉于四個兒女的家。爺爺是一位威嚴的老人,哪怕因病言語有了障礙,也時常怒目圓睜。他衣食便溺皆無法自理,全靠奶奶照顧周全。爺爺行動困難,拄着雙拐也要奶奶一旁攙扶,才能緩緩挪步。有時他脾氣上來,飯不肯吃,水不肯喝,路不肯走。奶奶不耐煩數落幾句,爺爺咿咿呀呀也會和她吵起嘴來。

那時我不解,這樣彼此拉扯着,不會覺得辛苦嗎?現在想來,那是我受過最重要的、最早的關于愛與陪伴的真意的教導。二人養育四個兒女,經曆了戰亂、貧窮,勞作颠沛一生,直到晚年,爺爺因病緻殘,奶奶相守,一晃竟是五六十年。平常人的愛情沒有多麼宏大,多是共同經曆身邊的起落與波折,牽着手在時空長河裡滌蕩出真心真意。

爺爺離開後,奶奶回到老屋,和大伯一家同居十餘年。期間經曆了孫輩成婚、喪偶、再婚、生子,也算享有天倫。她活上90,依然砍瓜切菜,每天下樓遛彎,是整個社區都熟識的張奶奶。我因高中寄宿,又離家上大學,遠非初中時每日得見,久久一趟,奶奶都緊緊抓着我的手,握了又握,緊了又緊。臨走她總拿出幾百塊私房錢,塞進我衣兜裡。我總受之有愧,可又自我寬慰,收下也是順了她的意,還有什麼比讓老人開心更重要?

大學畢業後,第一個月的工資給奶奶、外公、外婆各買了一條圍巾,想着那年冬天可以用上。可沒想到冬天回家再見到奶奶,已是醫院的病房裡。

病床上的奶奶總吵着要回家,我湊近時,她拉着我的衣角不肯放。旁邊的大伯娘默默搖頭,爾後才說,老人拉衣角,可不是大吉的兆頭。心下怅然,卻又無能為力。幾家人輪着在病房守了好幾天,儀器上的心跳越來越快,子輩孫輩都像等着結局到來般站崗。那是我初次感觸人世生死之無可奈何,走不掉,留不住,抓不牢,放不開。

緻敬逝去奶奶的一句話(那些奶奶教會我的事逝者)2

大年初一的下午,我與兩位姐姐在病房換了大人的班,午後困倦,三姐與我都沉沉入睡。忽地我被一旁的二姐推醒,她努努嘴,讓我看心跳。原本穩定在180左右的數字正在下跌,我急着出門叫護士,二姐搖搖頭,讓我抓着奶奶的手。我疑惑之時,看到二姐已經流下淚來,才明白大概時候已經到了。心跳在某個數值徘徊幾下後斷崖下跌,奶奶也掙紮起來。到最後,她很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随後松開。機器發出長鳴,心電圖成了一條直線。大嬢大伯小嬢正巧回來,興高采烈招呼我們吃外賣。二姐猛喝一聲,哭腔聞着痛極。家人馬上明白過來,小嬢推醒三姐,大伯去叫一條龍,家人們都圍過來,哭成一團。

而我,還在恍惚之中,仿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隻覺手中那隻布滿皺紋的手漸漸變得冰涼,皮膚的褶皺因溫度降低而變得更加清晰。她的手已經沒有了力氣,而我總以為接下來還有更緊的一握。

大伯大嬢湊過來,我被擠到後面,恍然不知所在,直到三姐湊過來,充滿愧疚地說,你剛剛怎麼不叫醒我?才稍稍緩了緩神,随即又懵了,對啊,我怎麼忘了叫醒她?但我……剛剛在做什麼呢?

這是我第一次親身經曆直系至親的離世。爺爺走的那個下午,我還在班上打掃衛生,那天輪到我。直到一位與家人很親近的叔叔出現,跟班主任說了幾句,班主任讓我趕快跟他回家。他帶我坐上摩托車,轟了油門往老屋走,啟動前飄忽說了句“你爺爺走了”。這句話迅速被引擎的轟鳴撕碎,又随着一百多碼的車速消散在風中。大風吹得我鼻涕跟着飛,我擤了擤,他問,你哭了嗎?我說沒有啊。我也沒反應過來,什麼叫走了?走哪兒去呢?爺爺不是走不動了嗎?我為什麼要哭呢?然後才回過神:爺爺已經離開了。到了院子裡,靈堂已經設好,我跪在遺像前用盡誠心磕了三個頭。剩下的一切都沒有了記憶。

好多好多年裡,我和奶奶隻有過一次長談。她難得說起往事,那還是清朝末年,她家隔壁有個私塾,她很想上學,但是家裡不許,隻能扒在隔壁牆上,聽裡面的朗朗讀書聲。她大概還念了幾句詩,可我不争氣,已經忘了。

故事的結尾落在勸勉我讀書上,讓我更不敢懈怠,仿佛帶着一些家族的夙願求知若渴。

這些年我總想寫一篇文章紀念奶奶,可是總未能動筆。一次和朋友說起抓着奶奶的手目送她離世的場景,他說你好勇敢。我才意識到,奶奶直到離開都在教我東西。我對愛情一無所知時,她告訴我愛情是漫長且平淡的陪伴與依偎。我因成長叛逆學業波動時,她告訴我上學機會之可貴。我對生死茫然不知所措時,她告訴我直面生死就是最大的勇敢,無論主動還是被動。

奶奶走後,骨灰與爺爺葬到一處。看到墓碑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她叫劉素英。

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張明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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