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侃紅樓506:甯府夜宴,紙醉金迷忘憂患,祠堂悲歎,不肖子孫臨末世
上一回講到賈珍派侍妾佩鳳告訴尤氏安排中秋月餅和西瓜的發放,并讓尤氏當天早點回來,夜裡要請她吃酒賞月團圓。
彼時賈敬死後不到三年,甯國府賈珍是孝子不能過節。但中秋、新年和清明、端午都是大節,盡管不能在當日熱鬧,也可以提前一天适當團聚,在規矩允許範圍。
衆世家子弟聚賭也要過節,甯國府要十六才再邀請他們。賈珍便在十四這天告訴尤氏要請她宴飲團圓。
賈珍與尤氏的關系,從佩鳳的轉述來看,感情頗為和諧。
按說如何過節應該是尤氏作為女主人張羅。但在喪期,尤氏不能做主,也體現出她不出頭不擔當不拿事的性格特點。
尤氏雖然與邢夫人一樣“過于從夫”,但二人的性質并不同。
邢夫人是怕賈赦,被拿捏的死死的。
尤氏是放任賈珍,你說咋做我咋做。
賈珍對尤氏整體滿意,他指哪尤氏打拿,都能處理的明明白白,二人雖不恩愛卻也算和睦。
尤氏唯賈珍馬首是瞻,賈珍又吩咐佩鳳告訴尤氏,連晚飯一起請她吃。還讓佩鳳跟着去榮府伺候賈母。方便晚了讓佩鳳提醒,避免尤氏不好意思開口,耽誤這邊開飯。
賈珍“請”尤氏,是那時候夫妻間的樂趣。誰出錢、誰張羅、誰享受,很有意思。賈琏求王熙鳳跟鴛鴦說話要弄賈母東西出來典當時,也說“謝你如何”,意思差不多,都是夫妻情趣。
賈珍如此,可知尤氏在甯國府的日子并不難過,除了沒有丈夫恩愛,沒有孩子,夫妻關系不錯。
閑言少叙,和賈蓉媳婦吃過早飯後,尤氏便換了衣服去榮府伺候賈母,直到晚上才回來。
(第七十五回)果然賈珍煮了一口豬,燒了一腔羊,餘者桌菜及果品之類,不可勝記,就在會芳園叢綠堂中,屏開孔雀,褥設芙蓉,帶領妻子姬妾。先飯後酒,開懷賞月作樂。将一更時分,真是風清月朗,上下如銀。賈珍因要行令,尤氏便叫佩鳳等四個人也都入席,下面一溜坐下,猜枚劃拳,飲了一回。賈珍有了幾分酒,益發高興,便命取了一竿紫竹箫來,命佩鳳吹箫,文花唱曲,喉清嗓嫩,真令人魄醉魂飛。唱罷複又行令。
甯國府夜宴,賈珍是個會玩的,加之年紀都輕,自然與賈母等不同。
當晚先飯後酒,也是當時的規矩。飯是飯,要食不言的快速吃完。酒是酒,才可以吃喝玩樂,任意娛樂。
甯國府雖然不能正式過節,但也殺了一口豬一腔羊,不過是供應給他們一家幾口人的一頓飯。吃不了的就都散給底下人吃了,可見日常花銷之大。
要不說皇帝想吃一碗羊肉就要幾百兩銀子,實在是浪費的原因。真正吃的價值并不大。
甯國府的花園叫“會芳園”,當日秦可卿死的天香樓也在其中。雖然修建大觀園将會芳園隔了一部分出去,但後面應該也會再有擴建。
甯府這邊的一些活動大多還在會芳園中。當日賈敬生日宴會的戲樓,賈珍以射箭為名在天香樓下安放的鹘子,如今中秋夜宴的叢綠堂都在會芳園裡。包括大觀園的沁芳溪的水系源頭,也是甯國府會芳園從外面引入的“活水”。
甯國府這邊的園林軒館名稱也與榮國府不同。那邊都是嘉蔭堂,榆蔭堂一類歌功頌德的名字。這邊卻是會芳園、天香樓,叢綠堂,逗蜂軒一類“風花雪月”名字,代表甯國府的靡靡之風。
賈珍尤氏夜宴,按說侍妾們不能上桌,要在旁伺候。但尤氏沒那麼多講究,家中更沒有長輩,就讓幾個侍妾一起上桌,衆人喝酒、行令,兼讓佩鳳吹箫,文花唱曲,好不熱鬧。
其實這樣的玩樂已經超出了守孝之家過節的氛圍和禮儀。守孝可以過節,但不能肆無忌憚到如此不堪。
脂硯齋[蒙回前總批:賈珍居長,不能承先啟後丕震家風,兄弟問柳尋花,父子呼幺喝六,賈氏宗風,其墜地矣。安得不發先靈一歎!]
(第七十五回)那天将有三更時分,賈珍酒已八分。大家正添衣飲茶,換盞更酌之際,忽聽那邊牆下有人長歎之聲。大家明明聽見,都悚然疑畏起來。賈珍忙厲聲叱吒,問:“誰在那裡?”連問幾聲,沒有人答應。尤氏道:“必是牆外邊家裡人也未可知。”賈珍道:“胡說。這牆四面皆無下人的房子,況且那邊又緊靠着祠堂,焉得有人。”一語未了,隻聽得一陣風聲,竟過牆去了。恍惚聞得祠堂内槅扇開阖之聲。隻覺得風氣森森,比先更覺涼飒起來,月色慘淡,也不似先明朗。衆人都覺毛發倒豎。賈珍酒已醒了一半,隻比别人撐持得住些,心下也十分疑畏,便大沒興頭起來。勉強又坐了一會子,就歸房安歇去了。
《紅樓夢》最驚悚的一段描寫,就是這一聲“歎息”。脂硯齋認為賈珍荒淫無道,緻使“先靈一歎”很是恰當。
雖然具體是誰在一聲歎息,原文并沒有明确。但從當時歎息聲來自祠堂方向,後面又一陣風吹過,祠堂槅扇傳來開阖之聲,顯然是祠堂内的怪異無疑。
而賈家祠堂供奉以甯國公、榮國公為主的列祖列宗。當日賈寶玉在甯國府夢遊太虛幻境,也是警幻仙子被甯榮二公之靈相求攜帶賈寶玉去經曆一番情緣,重演“黃粱一夢”“南柯一夢”。
奈何盧生等人夢醒後能夠覺醒,賈寶玉卻仍舊蒙昧無知。也不知道甯榮二公所謂賈寶玉可堪造化的觀點從何而來。
賈寶玉那般“不成器”都是可培養對象,賈家其他人以賈珍為首者該是何等的“無道”?
如今眼看着賈家末日臨近,賈珍等還在紙醉金迷的逍遙,可不隻能讓列祖仙靈一聲歎息了。
曹雪芹故意神話這一段故事,就是與之前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做一個呼應。用賈寶玉與賈珍前後對照。
其實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就是影射賈珍爬灰。
賈寶玉巧立名目睡進秦可卿房中,夢中與可卿結為夫妻,秦可卿對他的居心毫無知覺。他之不肖行為就是爬灰。
賈珍在天香樓“造釁”,就是侵犯的意思。“造釁開端實在甯”是說秦可卿的死,就源于賈珍的有意設計和侵犯。
所謂“淫喪天香樓”,也不是指秦可卿“淫”。警幻仙子說得清楚,賈寶玉是“古今第一淫人”,卻隻是意淫。對标賈珍等人的“皮膚濫淫”。
真正“淫”者是賈寶玉和賈珍,富貴而淫也。而秦可卿是因“淫”而死。從始至終就是個受害者……
曹雪芹在通過當日甯榮二公的“出場”,開啟了賈家之敗的序幕。正是秦可卿之死,讓賈家僭越不軌,驕狂自大的不忠不順暴露出來,引起皇帝的注意。而賈家與北靜王的過從甚密更讓皇帝心生警惕。借賈元春晉升賢德妃和省親幾次試探後,決定了賈家必死的結局。
如今甯榮二公再“出場”,哀莫大于心死的一聲歎息,代表賈家之敗得徹底無可挽回。
這一聲歎息并不隻是針對賈珍紙醉金迷的不肖。而是英雄遲暮無力回天的無奈。
以當年甯榮二公之英雄,不可能想不到日後子孫為富貴而淫的現實。這一聲“歎息”未嘗不是甯榮二公暮年時對月之憂歎。
《好了歌》說“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兒孫忘不了, 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豈不也是這一聲歎息的内容。
甯榮二公拼死打下的偌大基業,被兒孫們揮霍殆盡,賈珍是體會不到祖宗們曾經的憂患意識。就像榮國公創辦私塾的苦心,如今誰還真在上學和教學?
這一聲“歎息”諷刺的不是賈珍,而是放不下的甯國公和榮國公。更是放不下的身為父母的“你與我”。
那麼,賈珍被一聲歎息吓得變了顔色後又當如何呢?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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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君箋雅侃紅樓 插圖 |清代畫家孫溫《繪全本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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