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軍霞
在我的記憶中,從小到大都很少和父親溝通,那種父女促膝談心的場景,更是連做夢也沒有想過。因為我一直覺得他對自己的孩子過于嚴厲和苛刻,我幾乎從未從他身上感受過來自父親的溫情。
童年時我是個倔強而懶惰的孩子,母親指使我幹點兒活,我總是不情不願、磨磨蹭蹭。母親一向做事幹脆利落,催促不動我時,幹脆就自己去做,我就暗自竊喜,繼續偷懶。
不過,這一招在父親身上絕對不好使。他在鄉裡上班,隻有周末才回來。有一天,父親回家幹農活,讓我去鄰居家借一把鋤頭。我當時正在看一本小人書,人站起來了,腦子還沉浸在故事中,磨磨蹭蹭了好大一會兒才走到門口。我壓根兒沒注意到,父親早就在用不滿的目光盯着我,等我走到他跟前時,他揮起手中的大掃帚猛然拍到我的後背上。
我在猝不及防的狀态下摔倒,摔得眼冒金星,眼淚和鼻涕一起往下流。
母親想過來扶我,父親卻又沖我呵斥道:“還不給我快點兒去!”說着,他又要把大掃帚揮過來,吓得我轉身就跑。
鄰居家離得不遠,但我來回的路上都在哭,回家後把鋤頭放到院子裡,轉身跑進自己的小屋,把門關上再也不肯出來,任憑母親怎麼勸說,我連當天的晚飯也沒有吃。
我含着眼淚、餓着肚子睡着了。半夜,我隐約之中聽到母親進來了,她掀起我的衣服,輕輕撫摸我的後背,小聲說:“看你下手有多重,把孩子的後背都打紅了!”
這時,我才知道父親也跟了進來,一道手電筒的光劃過,他的聲音有些低沉:“我不知道打得這麼狠……”
我緊緊閉着眼睛一動也不動,任憑淚水打濕枕巾。
第二天一大早,母親專門給我煮了兩個雞蛋,這是我們小孩子過生日或生病時才能享受到的特權。父親讨好似的把雞蛋遞過來,我一言不發地接着,狼吞虎咽把雞蛋吃了,轉身就去上學了。
因為父親那用力一拍,我記恨了他好幾年,一直對他愛理不理。
直到有一天,父親生病了,他發着高燒,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守在床邊的母親喚我過去,我擺出極不情願的樣子。母親歎了一口氣說:“天下沒有不愛孩子的父母,你爸是對你太嚴厲了一些,他心裡是對你好的,就是不懂得怎麼表達……”
母親第一次跟我講起父親的童年:他7歲時,爺爺病逝,奶奶改嫁,他有很長一段時間跟着大伯過日子。大伯一輩子沒結過婚,性情古怪,說不定什麼時候發起脾氣來就會指着父親的鼻子大罵一通。
父親的童年在戰戰兢兢中度過,他承受了太多那個年齡不該承受的東西,也把自己的心門緊緊關閉起來,變成了一個不苟言笑的人。
母親說,姐姐剛出生時,父親分明是開心的,卻不好意思走近去看初生的嬰兒,母親把襁褓中的姐姐抱過來,他都羞得不敢看。
他以前沒有當過父親,也很少被人憐愛,所以,他在成為父親之前不懂得如何表達愛,成為父親之後還是如此。
母親重重地歎息着,又對我說:“有好多事你都不記得了。你小的時候,你爸每次從單位回來,都會抱着你,你指屋頂上的小鳥,他就抱着你爬梯子上房去看小鳥,你們爺倆的笑聲,整個胡同的人都能聽到。你有一次出疹子,我當時忙着照顧你幾個月大的小妹妹,都是你爸帶着你去看醫生,每天仔細地給你用藥水擦洗……”
我從來不知道父親的童年隐藏着如此多的不幸,我也不知道在我沒有記憶的時候,父親給過我如此多的溫情。
那天,在父親的病榻前,我悄然落淚。
後來,父親依然對我嚴厲有加,我卻再也沒有記恨過他。因為我明白了,父親在成為父親之前,也曾經是一個少有人疼愛的孤單小男孩,他已經在盡自己所能學着愛家人、愛孩子,而我要做的就是接受這另類的愛,并努力用女兒的愛去回饋他。
我想,在這種愛的循環裡,我和父親都能得到最好的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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