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之地,魚米之鄉。
漁業是人類最早的生活和生産方式之一。作為漁業大國,中國的漁文化曆史悠久,蘊涵豐富。唐中葉以來,江南日漸成為重要的财賦之地,這一區域的漁文化也随之繁榮、豐富。
去年1月1日起,長江流域重點水域開始實行“十年禁漁”。這也意味着,“一葉扁舟”“漁舟唱晚”等長江勞作場景也随之消失,綿延數千年的長江漁文化面臨斷代失傳的危險。
“水裡的魚和岸上的人,靠的正是漁文化這條紐帶來連接。”上海海洋大學原校長潘迎捷教授表示,“對漁文化的保護,也是長江大保護的重要組成之一。”記者獲悉,長江下遊重點地區漁文化資源普查工作已經啟動。
上海簡稱來自漁具
“大家知道‘滬’的來曆嗎?”課堂上,上海海洋大學教授甯波發問。
“‘滬’不就是上海的簡稱!”大學生們笑着回答,似是胸有成竹。
“看上去和上海今日的都市景觀全然不相幹,但‘滬’是一種古老的漁具,其雛形甚至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時代。”甯波放出圖片,台下學子露出吃驚的表情。
“我們的先民十分聰明。他們在沿海沿江之濱,插竹或堆石為壩,利用潮差來截獲魚蝦,用竹者就稱為竹滬,用石者稱為石滬。”甯波向記者解釋。南朝顧野王《輿地志》對這種工具作了細緻描述:“插竹列海中,以繩編之,向岸張兩翼,潮上而沒,潮落而出,魚蟹随潮礙竹不得去,名之曰扈。”因在河流中使用,“扈”後來被加上三點水,即簡化字“滬”的繁體。
甯波補充道,“滬”最早見之于地名,就要追溯至東晉時了。那時吳淞江直通大海,沿岸居民在海灘上置竹,以繩相編,根部插進泥灘中,浩蕩的竹牆向吳淞江兩岸張開兩翼,迎接着随潮而至的魚蝦蟹。而那呈喇叭形的河口又喚作“渎”,故吳淞江一帶被稱作“滬渎”。
“那會兒,漁民使用的漁具雖多,但最常見的還是‘滬’,後來被改稱‘簖’。”甯波解釋,這是因為人們此時已習慣将“滬”用于江名,為了避免概念混淆,遂另造“簖”字來稱呼這種漁具。由于“簖”制作簡單,使用方便,收獲頗豐,在吳淞江沿岸乃至江南都長期被作為傳統漁具之一,而曆史悠久的“滬”,也被作為地名沿用下來。
秋風起時,上海老饕們都鐘情大閘蟹。叫着順口,可這麼叫有何講究,你是否想過。“喚‘閘’,一種說法是與捕蟹方式有關——竹簖就是‘閘’,在簖上捉到的蟹被稱為閘蟹。”甯波說,“還有一種說法,所謂‘大閘蟹’,有可能是從‘大煠蟹’演變而來。”
竹簖
原來,“煠”指的是将食物置于水中,先猛火煮沸再慢火煮熟的一種方法。在古音中,“煠”與“閘”的發音非常相近。相傳清朝時,就有專門的賣蟹人挑着擔子,走街串巷,大聲叫賣煠蟹。大家也漸漸熟悉了這個名稱,而之後在人們的口口相傳中,“大煠蟹”的發音發生了改變,就成了今天上海人口中的“大閘蟹”了。
“上海還有很多珍貴的漁文化資源。比如金山嘴漁村,是上海有名的漁港,曆史上海洋漁業十分興旺。”甯波說。
金山嘴漁村
長三角漁家趣事多
“上海海洋大學與浙江省青田縣的全面戰略合作關系已經快五年了。”該校教授劉其根說,“雙方在青田田魚的種質資源保護、優良品系選育、規模化繁育養殖、人才培養等方面都有合作。”
青田田魚,有什麼來頭?劉其根介紹,青田稻田養魚已有1300多年曆史,青田先民依托“九山半水半分田”的地貌特點,因地制宜開墾梯田發展農業,既種稻又養魚,創造了“稻魚共生系統”。在這一系統中,水稻為田魚提供庇蔭和有機食物,田魚則發揮防蟲除草、松土增肥等功能,形成了有機生态循環,使系統内不需要使用化肥農藥也能保持穩定高效生産,達到“一水兩用、一田兩用、稻魚雙收”的生産效果。“‘青田稻魚共生系統’還被聯合國糧農組織列為首批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産呢!”他說。
青田縣龍現村田魚自在遊弋
“長三角地區有很多有意思的漁文化,一一列舉的話,幾天幾夜都說不完。”甯波教授笑着說。光說漁業生産的主要工具漁船,就孕育了不少漁文化——在江蘇啟東,漁民釘新船時,要由匠人将一枚“子孫錢”嵌入船頭向後的中縫内,并說“合子”讨口彩,盼着“順風順水”;在浙江台州,開工造船大多選漲潮時辰,以讨“财似潮湧”的吉利。
“澱山湖一帶的漁民捕魚和吃魚則頗為講究順時而為:正月塘鳢魚、二月鳜魚、三月甲魚、四月鲥魚、五月白魚、六月鳊魚、七月鳗魚、八月鲃魚、九月鲫魚、十月草魚、十一月鲢魚、十二月則是青魚。”甯波介紹,“在捕撈時節,澱山湖漁民常用牽網、絲網、裹網等漁具捕魚。”
漁民畫 楊火根 繪
甯波還特别提到了太湖流域的漁家婚俗。“在南太湖的長興、湖州地區,漁家正式定親後,毛腳女婿逢年過節必手提一對貼上紅紙的鯉魚,上門看望未來的嶽父母,同時在婚後仍要連續三年以魚為禮孝敬丈人丈母。”
“今晚魚兒巧梳妝,做一個神女去會襄王。”值得一提的是,作為江南最具代表性戲曲劇種之一的越劇,也有不少對漁文化的表現——在代表性劇目《追魚》中,一代代王派花旦演繹着多情的鯉魚精愛上人間落魄書生的動人故事。
海漁文化節 莊毅 攝
禁漁更要護漁文化
“從傳統漁村的環境,到漁歌、漁風、漁俗;從漁船、漁具、魚鷹捕魚等捕撈方式到連家船漁民的生産生活,從祖祖輩輩的漁業記憶到漁民對長江‘人水合一’的質樸情感,這些都是漁文化的重要印記和豐富遺産,應得到及時和有針對性的保護。”潘迎捷說。
漁民畫 楊火根 繪
中華文明很早就有“竭澤而漁,豈不獲得?而明年無魚”的認識;而大禹頒布的“夏三月,川澤不入網罟,以成魚鼈之長”禁令成為世界上第一個漁業保護法令。在潘迎捷看來,長江禁漁不僅是為了修補長江生态,也是在傳承和發揚優秀傳統文化。
然而,一個不可忽視的現狀是,長江“十年禁漁”後,漁船收繳拆解,漁具統一銷毀,長江漁文化的主體——漁民洗腳上岸,長江漁文化元素正在消失。“要知道,很多地方熟悉漁業生産、留存漁家生活記憶、傳承漁文化技藝活動的基本上是上了年紀的漁民,這群人在‘十年禁漁’的過程中轉産和老去。”潘迎捷告訴記者,“如果不馬上行動,有關長江漁業曆史的記憶很有可能在十年内逐漸消逝,母親河也會因此少了一道寶貴的人文風景。”
甯波也很認同潘迎捷的觀點,“事實上,長江漁文化亦可助力漁業轉型升級,發揮休閑娛樂功能。”
漁民畫 楊火根 繪
記者獲悉,安徽蕪湖已啟動建設中國(蕪湖)長江漁文化博物館(暫定名),主展館面積35000平方米,館藏數量超過1萬件,常設“中國漁業史與漁文化曆史陳列”“長江流域漁民與漁村文化陳列”“長江流域傳統漁船、漁具與漁法展”“長江水生生物與漁業資源展”和“長江十年禁漁與生态文明展”五個展區,而甯波團隊也承接了“中國漁業史與漁文化曆史陳列”闆塊的相關展陳收集工作。甯波表示,團隊今後會深入民間,對漁村建築景觀、漁船漁具漁法、漁家生活用品、風俗禁忌、曆史神話傳說等進行挖掘、收集和整理。
位于金山的漁民畫工作室
“當下各種各樣的博物館都有,唯獨沒有專門的漁文化博物館,這是很遺憾的事。”潘迎捷說,期待博物館建成後,能吸引更多年輕人、學生來上一堂文化課、生物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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