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4082字,可能不是一個吸引人的故事,它是那流失歲月裡的零散片段,酸甜苦辣鹹。是有些時候,坐在門口,靠着牆角,打發時光的回憶!
老郭嫂
老郭嫂,我發小的母親,是按照村上的輩分叫的。她育有三男三女,發小是老幺。
我們兩家住的很近,是一個生産隊,從小,我經常去她們家去玩。她給我的印象總是笑咪咪的,說話綿聲細語,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她生氣發脾氣的樣子。
生産隊分菜
那時候,每個生産隊都有一個菜園子,隊裡派一個“菜把式”管着,在蔬菜生長旺盛的季節,隔三差五的就在菜園子旁的麥場裡給各家各戶分菜,一堆堆,一把把,一樣樣。
弟弟妹妹是雙生,我比他們大五歲。父親跟着大隊組織的“副業隊”在煤礦上的小水泥廠常年做工,母親一個人照顧不了弟弟妹妹,就把妹妹送到了姥娘家,我成了無人看管的野孩子,在村裡四處遊蕩,走這家,串那家。那時農村的小孩子,全是放養,每到吃飯時間,村裡就響起大人們此起彼伏的叫喊聲。
有次,我和發小轉悠到了菜園子,因為又到了隔日分菜的日子,麥場裡很多人,熱鬧極了。菜把式叫着各家的名字,一個個的去拿放在場地上已經分好的各式各樣的青菜。
分菜的時間都是在田地裡幹完活,下工的時候,我母親在家照看弟弟,再說,她是赤腳醫生,不用上工幹農活,生産隊照樣給滿勤工分。
叫到我家的時候,我傻了眼。我本就是來玩耍的,看熱鬧的,兩手空空,怎麼拿?一把韭菜,一把豆角,一小堆青辣椒,幾個青茄子。就在我急得要張嘴開口唱“大戲”的時候,老郭嫂拍了拍我的頭,“哭啥呀!看你那成色兒!”她蹲下,拉了一下我的褲子,“把褲子脫了!”
“我不!”我一手捂着屁股,轉了一下身子。
“你不把菜拿回去,你回家,看俺嬸子,咋罵你!把褲子脫了,我給你把菜裝起來。”
我後退着,兩手捂着前面,我可不想光着屁股回家,“我就不!”
“不脫,你以後就别到俺家玩了!你吃過俺家的馍,你賠!”
老郭嫂的話鎮住了我,我不敢動了,也不敢還嘴了。她拉過我,把我的開裆褲脫了下來,扯了幾根“抓地龍”草,紮緊了兩個褲腿,一邊裝辣椒,一邊裝茄子,然後就像給驢上“夾包”一樣,給我套在了脖子上。
“你看,這多好,”老郭嫂再把紮捆好的韭菜和豆角塞到我兩隻手裡。“走吧!快回家!”
老郭嫂的能耐
小時候總覺得日子過得很慢很慢,盼着過年,盼着穿新衣服,去串親戚,有好吃的,有壓歲錢。在不知不覺中長大,小時的快樂味道再也找不到了,多的是人生成長道路上的煩惱。
發小比我早一年結婚成家,老郭嫂老兩口一直跟着他住一起。
我女兒是在冬月出生的,那年天很冷,她三天兩頭的感冒,喉嚨裡呼呼露露的,就像小貓睡着發出來的聲音。母親給她配的藥,很難給她灌,勉強的吃一點,就吐了出來,嗓子哭的嘶啞。沒辦法,就隻能打小針,那種藥很難吸收消散,打一針,屁股上就起一個硬疙瘩,最後,小針打的多了,硬疙瘩一個挨着一個,實在是沒地方打了,也不敢再打了,幾乎要成瘡。雖然不咳嗽發燒了,可是喉嚨裡發出的聲音,還是聽起來不幹淨!
我抱着幾個月大的女兒去老郭嫂家串門,她笑着調侃我,“兄弟,大冷的天,晚上在被窩裡少折騰,孩子容易受涼感冒哦!”
“你淨瞎說,孩子體質差,她奶奶也發愁!”老郭嫂說的我有些不好意思,“小點聲音,你也不怕媳婦兒聽見,說你老不正經!”
“哈哈哈!不是麼?不就那回事兒麼!”
“還說!,,,”
“嬸子在家嗎?”這時,有人在大門口叫喊。
“在!在!誰啊?”老郭嫂應道。
在村東住的大軍子進了院子,他這幾天沒少去我家,他得了“轉腰蛇”,又疼又癢,我母親給他又是打針又是開藥,“喲,俺小叔也在呢!”大軍子和我打了聲招呼,轉頭對老郭嫂說,“嬸子!我聽說你會切這個,我吃了藥,還是很難受!你給我瞧瞧吧!”說着,把衣襟掀了起來。
“嗯!你等着!”老郭嫂進屋拿了一塊白布,又到竈間拿了一把切菜刀。這是幹嘛呢?我有些納悶,老郭嫂也會治這病?我怎麼不知道!
“來!你就站着,對着日頭,”她把那塊白布對折了一下,平鋪在大軍子的腰間,一手按着,一手拿着菜刀,做勢切了幾下,嘴裡還念叨着,“一刀切,,,二刀斬,,,”我很是好奇,抱着女兒就要湊近去看。
“你抱着孩子離遠點,孩子體質差,别染上了!”老郭嫂貌似剛做完第一遍,扭頭對我說。
我趕緊後退幾步。
“記着,明兒後兒再來兩次,就差不多了!”老郭嫂對要走的大軍子囑咐着。
“好!好!我明兒再來!”
大軍子出了門,我不解的問,“嫂!不收錢麼?”
“收錢就不靈了!”老郭嫂眯着眼睛笑着說,“這是傳下來的規矩。”
“啥時候我也試試!”我想起母親開的西藥就反胃。
“呸!呸!瞎說!哪兒有,沒事找事的!”
女兒可能是餓了,開始鬧騰,我抱着就要回家。
“等下,我給你一些東西,你給孩子用用試試!”
老郭嫂從裡屋拿出來一個小紙包,“這大概能吃三四天,”她打開紙包給我看,粉色的細面面,“覺得有效果了,再來,我這兒還有。”
我低頭聞了一下,有些香味,很難形容那種味道,香的很特殊!“這是啥東西!”
“别問了,咱嬸子一看就知道是啥!”
我回到家,拿給母親看,“我怎麼沒想到呢?這東西不好找哦!”
“有用嗎?這到底是啥啊?”
“别問了,有用!”哎!又一個‘别問了’!
我媳婦坐月子的時候,落個腰酸肩頸疼,給她弄了幾服中藥調理,我去老郭嫂家找熬藥的砂鍋。
老郭嫂歎道,“現在生活好了,你們現在的小年輕也嬌病了,動不動的這兒病哪兒病的,哪兒像我們那時候,少吃沒穿的,就連生孩子,都是自己接生的!可沒有我們那時候吃的苦多。”
“真的?”我覺得不可思議。
“我生我們家老四妮兒的時候,正趕上秋季砍高粱杆,那時,不幹活兒就沒有工分,我們家孩子多,沒勞力,隻有你哥和我,當時,我也快生了,不幹木法喲!”
“那時的女人,誰不是懷着孩子還下地幹活兒,隊裡上工的種聲一響,讓大的看着小的,就得趕緊走,去的晚了,還得挨隊長的訓,再晚去的,還扣工分!”
“幹活,還分任務。男人們在前面砍高粱杆,我們女人就在後邊捆,捆好了,自己扛到生産隊指定的場地裡,半天規定有捆數,扛不夠,不給半個工的!”
“那時,我也算不來預産期,扛到半晌,我覺得肚子疼,就想着,再扛一捆回去歇歇,從南石碑哪兒,走到南窪地,肚子越來越疼了,,,”
“從哪兒,到咱生産隊的場地裡,可是不近啊,三裡地有吧!扛一捆青皮高粱杆,可是不輕松啊!”
“那可不是!走着,走着,我有些想小解,肚子下墜,我知道,這是要生了,想扔下扛着的高粱杆,可又舍不得,這是工分啊!這路已經走一半了,我一咬牙,就加快了步子,勉強到家門口,把高粱杆子一扔,大喊俺大妮兒,快燒熱水,沒走到床邊,孩子已經出來一半了,,,”
“等把孩子生下來,大妮兒還沒把水燒熱,我摸着床邊的針線簸籮,找出剪刀,剪短臍帶,把二妮包好,我躺了一會兒,心想,還得把門口的高粱杆去隊裡交了啊!不交的話,隊幹部要扣工分的。”
“這,真不敢相信!”
“你回家問咱奶,這種事情多裡很,那個年月,就不把女人當女人!”
第二次分家老郭嫂的大兒子七十年代的時候去當兵,臨走的時候在家擺了一桌酒,我跟着爺爺去蹭吃的,大人們說着話,劃拳喝酒,我抵着桌沿伸手夠着離我最近的那盤紅紅的大河蝦,那是我第一次吃蝦,吃得接二連三,吃得狼吞虎咽,風卷殘雲,結果吃撐了,半夜哇哇的吐!
大兒子工程兵複員後,轉業到一個沿海城市的建築工程局做了一個正式工,就是離家太遠了,好幾千公裡,每年回家一次,一個月。
她的二兒子排行老三,親戚給他介紹一個對象,倒插門去了,那時的人們都窮,窮的連住的地方都不夠住。在九十年代的時候,他帶着全家又回到了村裡,重新安了家。
老郭嫂三個兒子都成了家,也是各過各的,她們老兩口跟着小兒子住一起。
老郭嫂老兩口覺得對不住二兒子,就把院裡和荒地種的楊樹,給了他,還偷偷的把攢的積蓄也全拿了出來。可是好景不長,老郭嫂的老頭子,頭暈腦脹,到醫院檢查結果是血質稠高血壓,需要長期吃藥,這下,老頭子犯愁了,沒錢了!
大兒子分開家多年,又常年不在家,又不意思張口問大媳婦要錢。小兒子,連續生了倆丫頭,正為計劃生育罰款發愁。那段時間,發小他爹,明顯的有了心事,整天不言不語,悶頭睡大覺,老郭嫂就勸他,有啥大不了的事兒,成天瞎想!
可是誰也料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有一天,附近村有大會,三兒子剛從外面打工回家,就給他爹拿出三十塊錢,讓他爹去會上轉轉。他爹說,懶得動!
三兒子去趕會了,還沒有轉到一半,有人急急忙忙的來找,告訴他一個人個驚人的消息,“爹,上吊了!”
大兒子從外地趕了回來和兩個弟弟商議老爹的後事,大兒子說,“我在外幾十年,沒有盡到對爹娘的孝敬,爹的後事,我出一部分錢,另外的,你們兩個一起出,再有兩年,我就退休了,娘以後跟着我,我養!”
就這樣,老郭嫂跟着了大兒子,很不情願的搬到大媳婦家。其實,老郭嫂很想跟着三兒子生活,雖然條件不如大兒子家,雖然,大兒媳婦從來沒有和她争吵紅過臉。
兒子退休了,在家很有威望,兒媳婦從來不敢給她什麼臉色,好聲好氣的伺候着她。在外人眼裡,老郭嫂很是有福氣,兒子媳婦孝順,可沒有人知道,她心裡的不舒服。她開始在三個閨女家輪流住着,每次回家,都是把從女兒家帶回來的東西,先送到小兒子那裡。
再後來,老郭嫂有些癡呆了,時清醒時糊塗。清醒時,還如這幾十年一樣,眯着眼睛,面帶笑容。可是糊塗起來就像換了一個人,不管見到誰,都喊她小兒子的名字。
以前,沒有發病的時候,去她小兒子家,給小孫子拿吃的,還偷偷摸摸。可每到她糊塗的時候,當着大兒子的面,拿起香腸牛奶啥的,掀起衣襟就放進懷裡,出門就走。大兒子在身後問,“娘!你去哪兒呀?”
“我去俺仨兒家去,給俺小孫拿吃的!”
大兒子苦笑不得的在身後跟着,生怕她摔到,一直送到他三弟家門口。
我一直不解老郭嫂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行為,隻當是病了,糊塗了!當我接二連三的要了二女和小兒子後,無人幫忙,無人援手的時候,忽然明白了,老郭嫂那時的意圖。她三兒子家的孩子們都還小,她一直記挂着。
當她糊塗的時候,心中也隻剩下,刻滿記憶的孩子們跟着她吃苦的情形,還有她的小兒子!
我們終究有一天會老去,老得一無事處,老得不可理喻,享過的樂,可能會永遠的忘記,受過的苦,會在不經意間出現,在夢中,在眼前。就像血液一樣在周身流淌,伴随着!
希望2022年平安!希望全天下人,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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