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成谶(chen四聲),可以理解為精準的預言到某事的發生,這種現象在我國古代屢見不鮮,甚至一度發展成為一門技能和行業:谶言家/谶語家。當然,你也可以把他們理解為“神棍”。
從史書的記載中來看,确實有衆多看起來很扯的谶語最終真的成為了現實,不過它們是“料事如神”還是“事後諸葛亮”,也許隻有史書編纂者自己心裡清楚。下面筆者就結合兩個有代表性的“谶言”,粗略探讨它們産生的背景及本質。
“亡秦者胡也”——秦始皇的“詛咒”?無稽之談
公元前215年,秦始皇派大将蒙恬率30萬秦軍北伐匈奴,一舉收複河朔之地,并設立郡縣、修補長城。
不過,對于嬴政為什麼如此大動幹戈,各類官史中描繪得有鼻子有眼,聲稱是由于相信了盧生的谶語:
盧生使入海還,因奏《錄圖書》曰:“亡秦者胡也。”始皇乃遣将軍蒙恬發兵三十萬人,北伐匈奴。
按照盧生的預測,秦朝将會被胡人滅亡,所以秦始皇忙不叠的派兵北上;但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匈奴人被搞定了,秦朝卻被秦二世胡亥玩廢,最終還是敗于“胡”這個關鍵字上。
不過筆者看來,以上純屬胡扯。秦始皇這麼一位雄才大略的政治家,不可能因為一句谶言就勞師動衆、殚盡民力,而是出于國家安全的考慮。
衆所周知,自周王朝建立後,周邊遊牧民族就是中原政權的巨大威脅,西周被犬戎攻破鎬京就是鮮活的例子。在戰國時期,秦、趙、燕三個毗鄰北境的諸侯國,長期與遊牧民族交戰、融合,并在這個過程中擴充了自身的實力。
最典型的,莫過于胡服騎射的趙武靈王,他擊破林胡、樓煩等遊牧民族後,修築長城,設立雲中、雁門、代郡,作為對抗北方的基地;
秦國在宣太後當政時期,曾經滅義渠,其後在隴西、北地、上郡修築長城抵禦胡人侵擾;
燕國在這方面也很生猛。燕将秦開在東胡人那裡當人質期間,博取了對方的信任,由此将對方的底細掌握得一清二楚。當他歸國後,立即率精兵突襲東胡,将對方殺的丢盔卸甲、逃竄千餘裡。其後燕國也修建長城,打造了牢固的防禦體系。
而在戰國末期,趁着中原混戰,北方匈奴人崛起,勢力一度南侵到原被趙國拿下的陰山、河朔地區,實際上已突破了長城的防禦。秦始皇為了解決這一心腹大患,派遣蒙恬率軍北上,“暴師于外十馀年”。面對虎狼秦軍,當時的匈奴人幾乎沒有抵抗之力,被遠遠驅趕到塞外:
匈奴畏秦,北徙十餘年。
而在秦始皇死後,蒙恬被殺、改由王離統帥北方秦軍。其後,秦二世胡亥玩砸了一切,這支保家衛國的秦軍不得不回師鎮壓各路起義軍,在内外交困之下,敗給了項羽。而失去了壓制的匈奴人則再度南下,并在冒頓單于的率領下強勢崛起,成了漢王朝持續百年的頭号強敵。
看完全過程,你還相信秦始皇北擊匈奴,是出于對谶語的迷信嗎?
此外,請注意一個關鍵人物:上文所說的盧生,就是後來欺騙秦始皇、激起對方憤怒,從而引發“坑儒”事件的江湖術士。
史書畢竟是儒生們編撰的,“亡秦者胡也”的谶言,更像是出于他們将秦始皇描繪成愚昧無知、好大喜功、勞民傷财“暴君”形象的需要。
“劉秀當為天子”——劉秀中興漢室,是天命所歸?
王莽篡漢建立新朝後,大刀闊斧實踐他的“改制”理想。不過他的改革,看似思維超前,實際上是強行将儒家理念中的上古“王制”付諸現實,比如實行井田制、禁止買賣奴婢、削弱藩王們的爵位名稱(甚至降低匈奴、高句麗等藩屬國的級别)等等。
這些想法與現實嚴重脫節,結果可以想象這些:地主階級強烈反對,迅速不了了之,而尋常老百姓的成了為改革失敗買單的群體。苛政、饑餓、戰争、自然災難的襲擾,讓大量百姓落草為寇以求活命:
四方皆以饑寒窮愁起為盜賊,稍稍群聚,常思歲熟得歸鄉裡,衆雖萬數,不敢略有城邑,轉掠求食,日阕而已。
經過西漢200年的經營,那時的老百姓對官府還是心存畏懼的,當初他們隻是四處掠食,尚且不敢殺害官兵;但王莽粗暴的鎮壓,成功地将饑民逼迫為暴民。在綠林、赤眉軍崛起後,那些劉氏皇室後裔也蠢蠢欲動了。
自當初漢武帝頒布“推恩令”以來,經過一代代的削弱,那些皇室旁支逐漸淪落為平民,其中就有劉縯、劉秀兄弟。當時他們正在南陽務農,面對宗室江山被颠覆,劉縯時常憤憤不平,心懷恢複漢室之志;而劉秀則“性勤稼穑”,即超愛種地,是一個極具職業精神的農民。
有一天,劉秀跟随姐夫鄧晨前去拜訪蔡少公。蔡少公是當地頗有名氣的“神棍”,史書稱其“頗學圖谶”。一群人聚在一起讨論時政、胡吹海侃時,蔡少公說:“我掐指一算,新朝将亡,劉秀當為天子”。
在當時,“劉秀”這個名字可是“大路貨”,當朝的國師也叫“劉秀”。于是,在座的吃瓜群衆們首先想到了這位呼風喚雨的權貴,于是紛紛問到:“是國師公劉秀乎?”
蔡少公接下來怎麼說,我們不得而知,不過在場的農民劉秀則開起了玩笑:
秀戲曰:“何用知非仆邪?”
你們怎麼知道這個劉秀不是我啊?!
在座的各位哄堂大笑:當時的劉秀是位老實巴交的莊稼漢,用我們今天的話來說,就是一個“老實人”,别說其他人,就是他自己,估計也不敢相信自己能當皇帝。
無獨有偶,宛城人李守也精通谶術,他對兒子李通說:“劉氏當興,李氏為輔。”其後,李通、李轶兩兄弟在市場上找到了賣糧食的劉秀,雙方一拍即合、共定大計。其後,李氏鐵了心跟随劉秀兄弟,甚至付出了全家64口被誅殺的代價。
相比較而言,這一谶言并非空穴來風。西漢之所以滅亡,在很大程度上源于當時的土地兼并、外戚專權、政治腐敗已經發展到難以挽回的地步;而王莽依靠自己作秀能力,被朝野視為挽救亂局的唯一希望;但他奪權後,充分暴露出志大才疏空想家的本質,天下形勢不但沒有好轉,反而迅速滑向更加難以挽回的深淵。到了這個時候,各階層又紛紛懷念起漢王朝的好,各路起義軍紛紛推選一位劉氏皇室後裔為主,他們團結在匡扶漢室的旗幟下,光明正大、理直氣壯的投入到轟轟烈烈的反王大業中。劉秀兄弟的崛起,也正是得益于這一時代心态的盛行。
因此,那時一些預言家說天下歸劉,應該是沒問題的;但具體到劉秀這個名字,那就顯得有些貓膩,畢竟相對于性情剛毅、為人大氣、善于結交豪傑的哥哥劉縯而言,那時的劉秀并沒有什麼帝王氣質。
最大的可能,是劉秀為了體現自己的天命所歸,對那時的一些語言進行了适當的藝術加工。筆者這麼說是基于以下原因:
在古時大部分朝代的大部分時期,那些帝王們普遍對谶言持打壓的态度,畢竟這些神神叨叨的話很有煽動安定、蠱惑人心之嫌。但從西漢末年起,這一情況有所不同,以建立新朝的王莽、中興漢室的劉秀為例,他們不反對谶言,甚至還把它當做鞏固自己統治的武器,比如王莽曾成功塑造了“告安漢公莽為皇帝”的谶言。這跟如今西方的一些輿論套路有點相似:既然防不住,就積極參與其中,并掌握話語權。
不過這并不妨礙劉秀作為一位傑出帝王所作出的貢獻,他的出現,終結了各股勢力各自為政、毫無綱領、互相混戰的亂局,中原再度歸為一統與安定,漢王朝複活、并維持了近200年的強盛,劉秀不愧為中興之主。
在後世,類似的谶言更是層出不窮,比如隋炀帝時預測李氏将奪取天下的流言,唐太宗晚年出現的“唐三世之後,女主武王代有天下”的《秘記》等等,這些谶言往往與天象相結合,與後來的事件走向完美契合,讓初看史書的我們深表驚歎。不過,曆史記錄也是政治的延伸,個中緣由、真真假假,也許隻有當時的史官自己心裡有數。
其實這與如今西方某些媒體喉舌的套路有異曲同工之處:真假并不重要,統治者想要傳遞的、人們心中希望聽到的,才值得去傳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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